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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2月18日星期四

附录四:《关于“六四”事件的自辩发言》

附录四
《关于“六四”事件的自辩发言》


十三届四中全会上的发言

1989年6月23日
赵紫阳


这次党的十三届四中全会将对我的问题做出组织处理,我欢迎同志们对我进行批评。这些年来我的工作有不少缺点、错误、失误和不得力的地方,辜负了党、人民和同志们的期望。现在我想仅就我所犯错误的一些事实做些说明和进行自我批评。

(一)一些事实及我当时的思想

我先说学潮和动乱以来的一些事实以及我当时的思想情况。

4月中旬以来,学生游行发展愈大,我和大家想的都是使事态尽快平息下来。我讲过,对于学生不按法律规定申请,就上街示威,我们历来是不赞成的,对罢课绝食更不赞成。我一再呼吁要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我还讲过,即使按法律可以批准的游行,学校领导人和党组织还是应当积进行说服和劝阻工作,尽可能引导学生通过正常渠道用其它方式表达意见。我的这个态度一直是很明确的。

但是,我也看见这次学潮有两个很值得注意的特点:一是学生提出要拥护宪法,推进民主,反对腐败等口号。这些要求跟党和政府的主张基本是一致的,我们不能拒绝。二是参加游行的人和支持他们的人非常之多,各界人士都有,北京城人山人海。在这种情况下,我当时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要想平息事态,必须首先着眼于多数,把多数人的主流肯定下来。广大学生要求改革、反对腐败的热情是可贵的,是应该予以充分肯定的。同时还要接受群众的合理意见,采取积极的整改措施。这样使多数人的情绪缓和下来,使多数群众理解、支持党和政府的做法,然后对少数坏人的问题才好解决。

与当时这个想法联系,我还觉得4月26日社论有个问题,就是没有肯定多数人的主流,而是从整体上做了一个多数人难以接受的笼统的敌我矛盾性质的定性,极少数人反对四项基本原则、混水摸鱼,肯定是有的。但是几十万人的行为,只用少数的人操纵是很难完全解释得通的。学生们认为4月26日社论给他们戴上一顶帽子,情绪变得激烈起来。因此,我曾主张对社论做些改变,松一松口。我的这些看法,只是在中央常委的会议上讲过,只在这个范围内同少数中央领导同志交换过意见。我当时考虑,我的这个想法对不对是一个问题,在党的会议上可不可以提是另一个问题。我觉得,我的这一个想法无论如何是可以在常委会上提出来的,提一提是不应该有什么问题的。当然后来大家也都意识到这个问题。讲话的口气、提法实际上也逐步在变,也都讲了一些肯定广大学生爱国热情的话。我觉得如果一开始就把这些话写在4月26日的社论里,而不是做一个整体的敌我矛盾的定性,多数人们可能不会那么激怒,再加上我们的其它工作,事态可能不致闹得那么大。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总之,我是想把广大青年学生和社会上很多同情者的行为,与极少数人的企图利用学潮混水摸鱼、制造事端,攻击党和社会主义的行为严格区别开来,避免把整个学潮笼统地作一个敌我矛盾性质的定性(“一场有计划的阴谋”、“实质是要从根本上否定党的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着重采取疏导的方针,避免激化矛盾,尽快平息事态。我的不同意见的主要之点就是在这个地方。另外说明一下,我没有反对过用“动乱”这个词。我认为动乱只是指学潮规模和对社会秩序的影响程度而言,并不说明性质,可以是自发的,也可以是敌对的。我在五月十七日常委会已讲过这点。

(二)做的对和不对的地方

我仔细回想了自学潮和动乱发生以来这些日子,我是怎样做的,那些地方做的对,那些地方做得不对或不妥。

一、在胡耀邦同志的追悼会举行以前,常委内部没有什么分歧,至少没有什么大的分歧。成千上万的学生聚在天安门广场,大家的心情确相当紧张和焦虑,我当时分析,恐怕有三部分人:绝大多数人是出于对耀邦同志的悼念之情,一部分人是对我们工作不满,想借题发挥,少数人反对党和社会主义,想故意把事情闹大。我说,党中央在治丧,学生们也要悼念,我们不好不允许他们悼念。因此,我主张,除对打、砸、抢、烧、冲的违法行为要依法惩处外,一般应当采取缓和手段。我记得当时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在追悼会前,唯一的一件事是4月19日夜,李鹏同志给我打电话,说学生在冲新华门,怎么还不采取措施?我说乔石同志在第一线,准备了各种预案,他会临机处置的。随后我打电话告诉了乔石同志。我记忆中就是这么一次。其它没有听到常委中间有什么不同意见。

二、追悼会结束后,我提出三点意见:
(1)追悼活动已经结束。社会活动应纳入正常的轨道,对学生游行要坚决劝阻,让他们复课。
(2)对学生要采取疏导方针,应开展多层次、多渠道和各种形式的对话,互相沟通,增进理解。
(3)无论如何要避免流血事件。如果出现打、砸、抢、烧、冲的违法行为要依法惩处。

李鹏同志和常委其它同志都同意。事后听说,李鹏同志将这三条意见报告了小平同志,小平同志也表示同意。4月23日下午,我离京访问朝鲜,李鹏同志在车站送行时间我还有什么意见,我说就是那三条。

三、4月24日到30日晨,我不在北京,对这一段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我是在4月26日凌晨在朝鲜看到小平同志谈话和常委会议纪要电传的(4月26日《人民日报》社论并未电传过去)。我当即覆电表示“我完全同意小平同志就对付当前动乱问题所作出的决策”。我理解,小平同志决策的总精神是要稳定,不要动乱。这一点,对我们国家太重要了!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我们都应当竭尽全力来做到这一点。

四、我在5月3日北京纪念“五四”大会上的讲话,事前经过了政治局、书记处同志的审阅。送审时,不少同志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根据这些意见,我们对稿子做了多处改动。在我记忆中只有两位同志提出要加上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一位提出要加上反对精神污染的意见。我当时考虑,稿子上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已有了较充分的阐述,而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这一概念,指的就是反对四个坚持。因为意思是一样的,不加也可以。另外,从技术上考虑,整个稿子是正面讲纪念“五四”的,两位同志的意见插到那里都觉得文字上不太顺,因此就没有吸收。我们历来讨论修改稿子,都不能把每个人的每个意见完全吸收进去。

五、我5月4日会见亚洲银行理事年会代表的讲话,本意是想促进学潮的平息,同时也想使外资增强对中国稳定的信心。讲话发表后,开始听到的是一些好的反映,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李鹏同志也对我说,话讲得很好,他在会见亚行会代表时也要呼应一下。这次讲话的调子比较温和,我当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矛盾。因为在我访朝尚未回国之前,李鹏同志批准发的《人民日报》的第二篇社论(4月29日),调子已经缓和了。后来在国务院授权举行的对话会上,发言人也明确表示第一篇社论(4月26日)不是针对广大学生的,反复肯定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学生是好的。学生提出的一些要求也正是政府要解决的。我5月4日的讲话,特别注意到了这些情况,与上面的调子大体保持了一致。另外有些话(如反对动乱的问题)我在5月3日的讲话中已经讲了不少,觉得可以不重复了。我这次讲话的新内容只有两点:一是我分析了群众对党和政府又满意又不满意的状况。我仍然认为这种分析是符合当时实际情况。二是我提出了在冷静、理智、克制、秩序的气氛中,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我想今后遇到这些问题,仍然应该争取在这轨道上去解决。我的这次讲话,从当时各方面的反映看,效果还可以。后来,同志们批评 我的讲话未经过常委讨论。这是事实,不过中央各位领导同志接待外宾时的谈话(除正式会谈方案外),历来都不提交常委讨论,一般都是根据中央的方针自己去准 备。就在第二天(5月5日),李鹏同志会见亚银年会代表的讲话,也没有经过常委讨论,其调子也和我讲的差不多。

尽管有以上这些情况,但我的这篇讲话仍然引起了一些猜测,这是我事先没有料到的。如果我更慎重些,早考虑到这些情况,当时可以不讲这篇话。

六、关于5月8日的常委会和5月10日的政治局会,4月27日的大游行后,学生们坚持要我们改变4月26日社论的定性。我非常为难。我当时的想法是先绕过这个难题,在廉政和民主建设方面办几件好事,使群众看到我们真正在做出努力,事件也许会逐步平息,等到大家都冷静下来以后,也许比较容易取得统一意见。因此,我在这两次会上,提出了向人大常委报告清理公司的情况,公布高级干部的收入和身世,取消80岁(或75岁)以下领导人的特供,由人大常委依法组织专门委员会对涉及高干及其家属的举报案件进行独立调查(万里同志考虑得比我周到,他建议由人大成立有权威的廉政委员会),在广泛讨论的基础上制订新闻法和游行示威法等等。我的这些建议,在常委会和政治局会议上都只是提了一下,以后还准备再讨论,并没有正式做出决定。我的基本想法是,把廉政作为政治体制改革的一件大事来抓,并把廉政同民主、法制、公开性、透明度、群众监督、群众参与等密切结合起来。5月13日上午,我和尚昆同志在小平同志处汇报时,向小平同志报告了这些想法。小平同志赞成,说,要抓住这个时机把腐败问题好好解决一下,要增加透明度。

七、关于我同戈尔巴乔夫谈话的问题。十三大以后,我在接待国外党的主要领导人时,曾多次向他们通报:我党十三届一中全会有个决定,小平同志作为我党主要决策者地位没有改变。我的目的是让世界更明确地知道小平同志在我们党内的地位不因退出常委而发生变化,在组织上是合法的。这次访朝,我也向金日成主席谈了这个问题。我跟戈讲这个问题,实际上是惯例了。问题在于这次作了公开报导。我从朝鲜回来后,听说小平同志4月25日关于学潮问题的讲话广泛传达后,社会上引起很多议论,说“常委向小平同志汇报不符合组织原则”,还有一些更难听的话。我觉得我有必要加以澄清和说明。

在戈尔巴乔夫来访的前两天,我与工人和工会干部座谈对话时,会上也有人提出这类问题。当时我根据十三届一中全会的决定作了说明,效果很好。他们说,我们过去不了解,现在知道了就好了(乔石、胡启立、阎明复等同志均在场)。在此之前,陈希同同志就针对人们有关“垂帘听政”的错误议论,向大专院校工作的同志们做了解释,说明了党的十三届一中全会有关决定的情况,效果也是好的。陈希同同志在4月28日的常委会上还汇报过这个情况。因此,我就考虑,如果通过公开报导,把这一情况让群众知道,对减少议论可能会有帮助。我当时向戈尔巴乔夫通报的内容是:十三届一中全会郑重作出一个决定,在最重要的问题上,仍然需要邓小平掌舵。十三大以来,我们在处理最重大的问题时,总是向邓小平同志通报,向他请教(我有意识的没有讲可以召集会议,和由他拍板的话)邓小平同志也总是全力支持我们的工作,支持我们集体作出的决策。照理说,这些内容的话,是不会给人以一切事情都是邓小平决定的印象的。我实在没有想到,这样做,反而伤害了小平同志。我愿对此承担一切责任。

八、关于5月16日夜问的常委会。我从朝鲜回来以后,听到各方面对4月26日社论的反映很大,已成为影响学生情绪的一个结子。当时我曾考虑,可否以适当方式解开这个结子,以缓解学生的情绪。5月4日我和李鹏同志谈了我对这个社论的一些意见,李鹏同志表示反对。因此,我觉得,要重新考虑是很难很难的。我又同尚昆同志商量,我考虑先绕开这个难题,对性质问题淡化,逐步转弯子。当时小平同志正在集中精力考虑同戈尔巴乔夫会晤的事,我们不便打扰,就把这个意见告诉了小平同志处工作的同志,也以个别交换意见的方式分别在几位常委同志中谈过,想把这个弯子慢慢地转过来。但是到了5月13日,几百名学生宣布绝食,其中一个主要的要求,就是改变那篇社论的定性。我感到事态十分严重。这个问题已无法绕开。因此才在5月16日晚在常委会上提了一下这件事(这是第一次在正式会议上提出)。李鹏同志说,社论中所说的“这是一场有计划的阴谋、是一次动乱、其实质是要从根本上否定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这是摆在全党全国各族 人民面前的一场严重的政治斗争”是小平同志的原话,不能动。我当时不同意这种说法,因为我认为,社论主要是根据4月24日常委会精神写的,小平同志的话是 听了李鹏同志主持的常委会的汇报后说的。小平同志的一贯态度是全力支持常委工作的,只要是常委集体做出的决定,他历来都是支持的。所以,责任应该由我们承 担起来。我在5月16日晚的常委会上表示,我已从朝鲜打回电报赞成小平同志的决策,所以我对4月26日社论也应该负责。当时我只是提出这个问题请常委考 虑,不要求作出决定,同时时间已晚,没有谈下去。

九、5月17日,在小平同志处召开的常委会上,李鹏、姚依林同志批评我,把学潮升级的责任全部归结到我5月4日在亚银年会上的讲话,其激烈的程度,出乎我意料之外。这次常委会再次肯定4月26社论的定性,并作出了调军队进京戒严的决策。我表示:有决策比没有决策好,但我非常担心它将带来的严重后果。由我来组织执行这个决策很难得力。我是在党的会议上坦率地讲出我的担心的。会后,我再三考虑,很怕因为我的认识水平和思想状况而影响和耽误常委这一决策的坚决贯彻执行。我在情绪比较急躁和冲动的情况下,便想提出辞职,尚昆同志知道后,立即劝我,说如我辞职,将在群众中起激化作用,并说常委内部还能够继续共事的。我反复考虑了尚昆同志的忠告,觉得他的话是正确的。在当前的局势下,我无论如何不能做使党为难的事。因此辞职信没有发出。但情况的发展仍使我忧心忡忡。5月 18日我又给小平同志写信,要求他再次考虑我的意见,并打电话给尚昆同志,讲他再向小平同志说一下。我觉得无论如何,在党内提出自己的不同看法是允许的,身为总书记有不同看法如果不提出,并不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现在回想,辞职信虽然没有发出,但当时产生这个念头,从全局来看,就是很不妥的。

十、 关于5月19日凌晨到天安门广场看望绝食的学生。原来在学生绝食三天后,我就准备去看他们,后来我又几次提出要去,但都因种种原因而未去成。5月19日学生绝食进入第七天,有死人的危险,已经到了紧急关头。党内外各界人士要求我和李鹏同志去广场劝说绝食学生的呼吁像雪片一样的传来,人民群众也对我们迟迟不出来做工作强烈不满。有些同志说,周总理如果在世,早就到群众中去了,我觉得我们如果不再出来,将无论如何无法向人民交代。尽管我当时身体已感不适,但我还是下了决心,一定要去。因为学生已绝食七天,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去了以后,除了动之以情,劝说他们停止绝食外,还能说些什么呢?在我们看望之后,当天绝食学生的情绪已有缓和,并于当晚9时,宣布停止绝食。我不能说我的讲话在这方面起了很大作用,但起码是没有起反作用。看完学生回来后,我已觉得自己的病情加剧。

十一、关于我没有出席5月19日召开大会的问题。我要说明,那天我是因为有病向常委请假的,乔石同志在会上也是这样宣布的。我的请假信是到开会通知之前发出的。请假信在先,接到开会通知在后。我开始时是眩晕、头痛、站立不稳,入夜后心脏病发作。实情就是这样,我请了三天病假,假满以后,我就没有工作可做了,也不让我参加任何会议,情况我也不知道了。
从上可以看出,我对处理学潮和动乱的问题,当时总的想法就是设法缓和与学生的对立,争取学生中的大多数,使学潮逐步平息下来。我十分担心已在同多数人的矛盾尚未缓解的情况下,采强硬手段,特别是动用武力,将很难避免发生冲突和流血事件。那样就会使事态更加扩大,即使把学潮平息下去,将会留下很大的后遗症,现在回想起来,这些想法也很可能是“一厢情愿”,不那么现实。即使当时对“4·26”社论的定性作了松动,也不一定就能缓解矛盾,可能又节外生枝,提出新的难题,最后矛盾激化,仍然无法避免。

最近小平同志发表了非常重要的讲话,使我受到了很大的教育。他说,这场风波的来到,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是国际大气候和国内小气候影响的必然结果。还说现在来比晚来好。如果从这样的高度观察问题,我的原来的那些想法,当然就成为多余的了。我当时确实没有认识到这样的高度和深度,我愿意结合学习小平同志的讲话,进一步思考这个问题。

(三)经济工作中的问题

对于经济工作中的缺点、错误及其责任问题,小平同志讲过,李鹏同志也讲过。

我的态度是,从我到国务院工作后,直到十三届三中全会之前,经济工作中的失误,应该主要由我来负责。一九八九年李鹏同志的向人代会的报告,在政治局会议讨论之前,曾专门送给我征求意见。由于报告初稿中讲到失误原因时,连续用了几个“多年来”,我建议对过去几年来的问题、要采取分析的态度。如预算内的基建规模,85年已经得到了控制,没有控制住的是计划外部分。笼统地说改革急于求成,也不符合实际情况。李鹏同志听后说,那就集中讲88年的问题,作为本届政府的年度工作报告,可以不讲过去几年的问题。我听后未表异议。有的同志批评我不让李鹏同志在报告中讲过去几年的失误,把过去几年的失误推到李鹏同志的头上,我要说明,没有这回事,我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1987年以前,我国的经济状况总的是好的,是充满活力的。这是改革、开放的结果。几年来,经济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也有不少的缺点和失误,作为在第一线工作的主要负责人,我对这些失误应当负责。基本建设规模压缩,但是年年控制不住。对计划外基建和过快增长的消费基金,一直还没有找到有效的控制办法。农业问题,小平同志、陈云同志、先念同志、彭真同志等都提醒过,但是直到去年农业会议之前,我们长时间没有采取比较得力的措施。这些失误,责任在我。

1988年以前,我国没有明显的通货膨胀。当然也积累了一些可能加剧通货膨胀的因素。去年发生明显通货膨胀的直接原因是,由于对前年情况估计过于乐观,在物价已经开始不稳定的情况下,又准备加快物价改革步伐,并公开宣传物价改革,宣传开放物价,引起人们的恐慌,造成了群众对物价上涨的强烈心理预期。这个问题,凡是搞商品经济的国家都非常重视,而我们当时不大懂得。人们对涨价的心理预期过高,我们又没有及时提高存款利息,解决储蓄保值问题,因而就发生了抢购,尤其严重的是造成了储蓄率的大幅度下降,使银行的钱少了,被迫多发票子。着重讲清1988年发生的这些事情,是为了正确分析出现问题的原因,并没有任何推卸责任的意思。因为1988年的这个失误,也应当由我来负主要责任。这里顺便说一下,李鹏同志代表四位常委的报告中,批评我不加分析,不讲条件地鼓吹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自己“创收”。这与事实不符。去年上半年,我曾专门打电话给江泽民同志,要上海纠正党政机关建立公司搞“创收”的问题。报告中还批评我“一再宣扬 ”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腐败现象“不可避免”。我不记得在哪里讲过这样的话。自从我去年初在广东提出“党政机关的廉洁”以来,我开始认识到制止腐败,解决廉洁问题的重要。从那时以后,我对防止腐败和廉政问题讲过不少次话。我讲过,从许多国家的经验看,在发展商品经济的初期,容易发生腐败现象。但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应当而且可以把腐败现象限制在最低限度,提出“经济要繁荣、党政机关要廉洁”。当然,如何防止腐败,保持廉洁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虽然书记处会议专门研究过,还开过一些座谈会,也总结过一些地区的经验,但至今还没有能够找到在改革开放条件下,如何有效整治腐败现象的办法,如果要讲责任,也要由我来负。

(四)资产阶级自由化的问题

同志们就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问题对我提出很多批评和意见。我想就此对大家讲一讲我的思想状况。

开放以来,怀疑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企图照搬西方民主制度的思潮,在某些知识分子中,尤其在一些青年教师、青年学生中问确实有所滋长。这次学潮问题闹得这么大,同这个思潮的影响是分不开的。几年来,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抓得不够有力,收效不大,放松了党的建设和思想政治工作,这些问题都是存在的,我都有重要责任。

我经常在考虑这个问题,觉得很不简单,究竟如何才能抵制和反对这种思潮,确实是一个需要认真研究和解决的问题,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思想,加强关于四项基本原则的教育,加强思想政治工作是非常重要的,这方面我过去也是经常强调的,特别是今年以来,我在加强党的建设,加强思想政治工作,加强形势教育,加强理论研究等方面,都讲过一些话。我还根据小平同志多次讲话的精神,提出要坚持两手抓,即一手抓发展社会主义有计划的商品经济,一手抓加强思想和政治领域的工作,当然,总的来说,还抓得很不够,特别是很不落实,正象小平同志指出的那样,一手硬,一手软。对此我要负主要责任。

在这期间,我感到比较复杂的一个问题,就是怎样进行思想政治工作才能收到好的效果。我常听到一些反映,只用原来的办法进行教育,效果往往不显著,甚至引起逆反心理,我在这方面想得较多,但是并没有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同时我还感到,光靠思想教育是不够的,要在人们思想上解决社会主义优越,还是资本主义优越的问题,归根结底,还得靠人们从自己的实践中切实感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这就必须把我们的改革搞好,把适合我国国情的社会主义民主很快地发展起来。1987年4月以后,小平同志多次讲过这样的话: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是个长期斗争,也是一个长期的教育过程,不能搞运动,要靠把改革搞好,把经济发展起来,显示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以实践去说服那些怀疑社会主义制度的人。我非常赞成小平同志的这些观点。

改革,包括经济体制改革和政治体制改革,这两方面互相影响。现在看来,除了经济体制改革、经济发展外,社会主义在政治体制上,在民主问题上也必需显示出自己的优越性。在实践中,我愈来愈感到,政治体制改革对经济体制改革既不能超前也不能滞后了,应该大体上同步进行。如果太滞后,经济体制改革就很难继续进行下去,而且会产生各种社会、政治矛盾。我原来曾想,只要把经济体制改革搞好,把经济发展起来,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提高,人民就会满意,社会就会安定,但后来发现,情况不完全这样。人民的生活水平,文化水平提高以后,政治参与意识、民主意识都会增强,如果思想教育跟不上,民主法制建设跟不上,社会仍然不会安定。去年12月,我在军队的会议上说过,许多国家的情况都说明,经济的发展常常不能自动地带来人们的满足、满意和社会的安定。我觉得,这向我们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必需坚持两手抓,不能忽视思想政治领域的工作,二是政治体制改革必需跟上,主要是社会主义的民主和法制的建设必需跟上。

在实际工作中,我还深深感到,时代不同了,社会和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变化。民主已经成为世界潮流(当然国际上确有一股反共反社会主义的逆流,他们也往往打着民主、人权的旗号,应当注意到这中间复杂情况),人们的民主观念已经普遍增强,许多社会问题完全用原来的办法很难解决了。在我国,坚持共产党领导,不搞西方多党制,这条基本原则丝毫不能动摇。但一党领导必须能够解决民主的问题,能够解决对党和国家机关内部的消极的,不健康的,以致某些腐败现象的有效监督等问题,一党领导才能增强生命力。因此我想我们党必须适应新时代和新情况,学会用民主和法制等等新办法去解决新问题。例如,要加强政治生活的透明度,充分发挥人大的作用,加强与完善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制和政治协商制,完善并改进选举制度,加强人民群众对党和政府的监督,用具体法律来保证和规范言论自由,允许经过合法申请和批准的游行,等等。总之,要使人民切身感受到,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能够享受到真正而切实的民主和自由。这样,社会主义制度才能增强对人民吸引力、凝聚力,它的优越性才能更加显示出来。因此,我们各级领导机关和领导人就必须适应在民主和法制的条件下进行工作和生活。适应民主,意见纷纭,表面上是“乱”。但是,有了在民主和法制范围内的正常的小“麻烦”,就可以避免大乱。国家才能长治久安。这中间还有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就是要把正当的民主要求,行使正当的民主权力与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区分开来。我们不允许打着民主的旗号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同时,我们在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时候也不妨碍发展民主。这就需要在实践中逐步划清一些政策界限,最终这也要在法制的轨道上来解决,把两者很好地统一起来。今后,党的领导作用的重要方面,要表现在积极领导人民进行民主和法制建设上,使我们的社会主义国家成为真正的法制国家。而且,民主的旗帜如果我们党不去高举,就会被别人夺去。我觉得,我们迟早要走上这一条路。我们与其被动地走,不如自觉地、主动地走,因为我看到,有的社会主义国家是在社会矛盾相当尖锐,党的地位已经大为削弱的时候去搞政治改革,局面很难控制。我想,我们应当在党的领导地位相对巩固的时候,主动的去搞民主建设。这样就可以在我们党的领导下,有计划、有步骤、有秩序地发展一种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适合我国国情的社会主义民主制度。当然既使这样做,在民主和法制建设过程中,仍然会有一些痛苦、摩擦、甚至震荡,但这绝不是社会主义制度发生危机,在我们党经过一番自我调整、自我完善,更加适应新时代要求以后,将会以崭新面貌,朝气蓬勃地率领全国人民前进,我主观上认为,这是 真正为党和国家的前途着想。多年来,在经济改革上,我是积极的,大胆的,但在政治改革上,我一向持谨慎态度。我也自称是“经济上的改革者,政治上的保守者”近年来,我思想上有了变化,感到如不把政治改革摆到重要议事日程上,不仅经济改革中的难题很难解决,社会、政治各种矛盾也会日趋尖锐。我的这个想法,影 响着我对一些具体问题的观察和处理。我觉得,在今天党的会议上,我应该讲明这些心里话,向同志们交心。很可能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希望同志们批评!

(五)对“支持动乱”和“分裂党”两项指责的保留意见

我对李鹏同志的报告中提出的彻销我领导职务的建议没有意见,但对我提出的“支持动乱”和“分裂党”这两项指责,我有保留意见。

对于如何处理学潮和动乱,我的确根据党章允许的范围,在党的会议上提出过自己的不同意见。不管这些意见是否可行和有效,但都是关于如何平息动乱的意见。我从来没有提出过支持动乱的意见。

再从实际情况来看,学潮和动乱的扩大,也不能说是我支持的。事实上,从四月二十三日到月底这一段,学潮和动乱急剧扩大,而这段时间我并不在国内。李鹏同志的报告中说我在亚行年会的讲话使动乱升级。事实上在我讲话以后各大学校继续纷纷复课的情况说明这种批评不符合事实,当时首都各报都有报导。这至少可以说明,我那次讲话并没有引起学潮升级。五月十九日实行戒严以后我就没有工作了,当然也再没有发表任何讲话,此后动乱的升级,更没有理由说是我的原因。如果说我请病假没能参加五月十九日的会议,以后事态的发展也主要是由于我的原因引起的,这无论如何解释不通。

关于“分裂党”的问题,什么才是分裂党的行动,党的历史上是有案例的。《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中也有规定。我们党从来没有把在党的会议上提出不同意见,甚至表示保留意见就叫做分裂党的。

领导人之间,在公开讲话中侧重点有时有些不同,口径不那样一致,人们中间有这样的议论,这是不断出现过的事。不能因此就叫分裂党。如李鹏同志报告中指责我在亚行讲话中没有提到四月二十六日社论,又指责我在已经出现动乱的情况下讲话中却说了“中国不会出现大的动乱”,但是,就在第二天,李鹏同志在亚行讲话中也没有提四月二十六日社论,而且说中国要努力“避免动乱”。我认为,像这样一些在不同场合,不同时间出现的讲话侧重点的不同,具体措辞的不同,甚至口径上不太一致,有些是不合适的,甚至是错误的,但都不能上纲为“分裂党”。更不能因为我因病请假而未能出席5月19日会议算作“分裂党”的行动。另外,把一些单 位说成是我的“智囊”、“智囊团”,因此这些单位有人上街游行演说,似乎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要说明,并不存在什么“智囊”和“智囊团”的事。我在国务院工作时,有时就一些经济理论问题找人座谈。参加座谈的人常常来自许多单位,有时也有这些单位的人。此外我和这些单位没有其它什么联系。这些单位更不直接由我来管,他们有自己的隶属关系。把他们统统说成是我的“智囊”,既不是事实,也会不必要地使这些单位背上包袱。既然党章规定党员有对自己的处理意见进行申辩的权利,(《党章》第一章第四条中规定“在党组织讨论决定对党员的党纪处分或作出鉴定时,本人有权参加和进行申辩,……党的任何一级组织直至中央都无权剥夺党员的上述权利。”)我今天就着重对这两个指责提出申辩,希望予以考虑。

附录三:《五月十九日在天安门广场的即席讲话》

附录三
《五月十九日在天安门广场的即席讲话》


五月十九日在天安门广场的即席讲话

1989年5月19日
赵紫阳

同学们,我们来得太晚了。对不起同学们了。你们说我们、批评我们,都是应该的。

我这次来也不是请你们原谅我们的,不是这样。我想说的是,同学们的身体现在已经是非常虚弱了,你们绝食现在已经到了第七天,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绝食时间长了,对身体会造成难以弥补的损伤,甚至有生命危险的。这个大家都知道了。现在唯一的、最重要的就是尽快结束这次绝食。

我也知道,你们绝食是希望党和政府满意答复你们所提出的要求。但是我觉得,要得到满意的答复,我们的对话渠道是畅通的。有些问题还是需要一个过程才能解决。比如你们提到的性质、责任问题,我觉得终究可以解决,终究我们可以取得一致的看法。但是,你们也应该知道,什么事情况都是很复杂的,需要有一个过程。你们不能在绝食已进入六天、七天的情况下,现在还坚持一定要得到满意答复才停止绝食。但是到那个时候就晚了。你们还年轻,同学们呀,来日方长,你们应该健康地活着,看到我们中国实现“四化”的那一天。你们不像我们,我们已经老了,无所谓了。国家和你们的父母培养你们上大学不容易呀!现在十几、二十几岁,就这样把生命牺牲掉哇!稍微理智地想一想呀。

我今天不是来与你们对话的,而是劝同学们理智地想想,现在是什么样的严重情况。你们都知道,党和国家非常着急,整个社会可以说忧心如焚,整个北京都在议论你 们这个事情。另外你们也知道,北京的情况也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们这个城市,也是首都,各方面严重的情况一天天在增加。同学们都是好意,为了我们国家好,但是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不能够控制,造成对交通、运输、生活等各方面的影响。总之,我就是这么一个心意。如果你们停止绝食,政府不会因此把对话的门关起来,绝不会!

你们所提的问题,我们可以继续讨论。慢是慢了一些,但一些问题的认识正在逐步接近。我今天就说这一些,主要是看望一下同学们,另外说一说我的心情,希望同学们冷静地想一想这个问题。还有组织绝食的同学们,你们也冷静地想一想。这件事情在不理智的情况下,是很难想清楚的。大家都这么一股劲,年轻人么,我们都是从年轻人过来的,我们也游过行,卧过轨,我也知道当时根本不想以后怎么样。最后,我再次恳请同学们冷静地想一想今后的事。现在已经六天、七天了。难道真正还要到八天、九天、十天吗?有很多事情终究是可以解决的。你们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等到回答你们满意的那一天,你们也应早些结束绝食。

谢谢同学们。

附录二:《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

附录二
《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

  会见亚洲开发银行理事会第二十二届年会代表时的讲话

1989年5月4日
赵紫阳

各位到中国来,大概都知道中国最近有一部份学生上街游行。这是不是意味着中国政局不稳定呢?我想强调指出,学生游行的基本口号是“拥护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拥护宪法”,“拥护改革”,“推进民主”,“反对腐败”。我认为,这就反映了游行队伍中的绝大多数学生对共产党和政府的基本态度:又满意,又不满意。他们绝对不是要反对我们的根本制度,而是要求我们把工作中的弊端改掉。他们对十年来改革和建设的成绩,对我们国家的进步和发展,是很满意的,但对我们工作中的失误是很不满意的。他们要求纠正失误,改进工作。而肯定成绩,纠正失误,继续前进,也正是我们党和政府的主张。有没有人企图利用并且正在利用学生的行动呢?中国这么大,当然难免,总有人希望看到我们出现动乱,总有人会利用,不利用是不可想象的。这样的人极少,但值得警惕,我想绝大多数学生是会懂得这一点的。现在北京和其他某些城市的游行仍在继续。但是,我深信,事态将会逐渐平息,中国不会出现大的动乱。我对此具有充份的信心。

对学生的合理要求,我想,应该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应该通过改革来解决,应该用符合理性和秩序的办法来解决。分析一下具体情况就清楚了:现在学生最不满意的是贪污腐败现象。这本来是党和政府近几年来一直在解决的问题,但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有意见,而且意见这么大?两个原因:一是由于法制不健全,缺乏民主监督,以致某些确实存在的腐败现象,不能及时得到举报和处理;二是由于公开化不够,透明度不够,有些传言,或是张冠李戴,或是无中生有。其实,我们绝大多数党和国家机关的工作人员,不仅是低工资,而且除了工资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收入,更没有什么法定的特殊权利。违法乱纪,搞特权、特殊化的人,有,但并不像人们传闻的那么多,那么严重。当然,腐败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但这个问题必须也只能同完善法制、民主监督、扩大透明度等改革措施结合进行。去年以来,我们在几个城乡地区公开政府的办事制度,公开办事结果,鼓励群众监督,并建立群众举报中心,作了一些试验。这样,就把惩治腐败同民主、法制初步结合起来了。现在正在继续总结经验,准备在较大的范围和较高的层次上一步一步推开。

对待学生游行这一事件本身,我认为,也同样应该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来解决,在理性和秩序的气氛中解决。现在需要广泛地进行协商对话,同学生对话,同工人对话,同知识分子对话,同各民主党派和各界人士对话,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在理智和秩序的气氛中,交换意见,增进理解,共同探讨解决大家共同关心的问题。

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理智、克制、秩序,在民主和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党和政府准备这样做,我相信,学生会赞成这样做,各界人士也都会赞成这样做。大家都这样做,我们就一定能够达到维护稳定的目的。我相信,这将是新的、更高水平上的团结。在稳定和团结的基础上,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就一定会进行得更加顺利。我对中国的政局的稳定和改革的前途持乐观态度,中国的投资环境将继续改善。

我希望我介绍的这些情况能够有助于你们对中国的了解。

附录一:关于沿海发展战略的一份单独录音

附录一
关于沿海发展战略的一份单独录音

编者按:本文是作者关于沿海发展战略的一份单独的录音内容。内容与正文有部分重复,但某些阐迷更为细致。在此收录,供读者参考。

我的沿海地区经济发展战略提出以后,在国外,包括日本、东南亚、香港、台湾、新加坡以至美国的政界、经济界引起了广泛强烈的反映。多数认为这个理论的提出是中国进一步要改革开放的信号,而且认为这样一个战略必将促进中国的经济发展一一首先是沿海地区经济的发展,都给予比较肯定的评价。国内也有很多人表示赞成,特别是沿海地区欢欣鼓舞。我曾专门搞了沿海战略的系统材料送给邓小平,他看了以后非常赞许,给了很高的评价。他在批语上写了这么一些话:“实施沿海发展战略,要放胆地干,加快步伐,千万不要贻误时机。”他还向别人一一我当时听薄一波讲一一特别是向薄一波推荐这个报告。他认为我提出了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一个方针。但是在国内也有人表示疑虑,表示不同的意见。

这些怀疑或不赞成的意见,主要来自内地省份的同志和一向主张全国经济要平衡发展的人。他们认为,治海发展战略好像只照顾沿海,而不照顾全国;沿海得益,内地不得益,甚至还受害。他们不懂得现在只有沿海才有条件利用这个机遇,内地不具备那样的条件。怎么办呢?要么全国都实行这个战略?又不可能。要么全国都不实行这个战略?沿海的这个机遇不就再次错过、浪费了吗?这样做对沿海当然没好处,但对全国又有什么好处呢?这种看法还是多年来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全国一盘棋均衡发展形成的观念。还有人说沿海已经快于内地了,现在再给沿海机会和优惠政策,沿海发展更快,那是锦上添花;东西部的差距不是缩小,而是进一步扩大。持这种观点的人大有人在。我认为这种看法不适合中国的现状,不利于中国经济的发展。本来经济有它自然的规律,能快则快,不能快不要勉强。有些地方有条件就搞得更快一点;有些地方没这个条件就暂时慢一些。那些发展快的地方,最终会给慢的地方提供一些发展条件。我认为,还坚持平均主义、吃大锅饭、机会均等这些观点是不行的。

88年以来有一种舆论,说“中央实行的政策不是产业倾斜,而是地区倾斜”。意思是说不是对什么产业优惠或限制,而是对某些地区给予支持、扶植和优惠。对把一些优惠政策给沿海地区思想不通。其实所以这样做,目的是为了让沿海地区不要失去这个机遇。

例如放宽开放条件、下放批准权限、吸引外资,还有给外商投资的待遇等等,都是为了让沿海把握住这个机遇。而那些不能大量利用这个机遇的地方,当然就暂时没有必要给予这些优惠。有一个时期,那些反对地区优惠、反对地区倾斜,主张全国拉平的声音很强烈。持这些主张的同志,没有深深感到全国拉平是我们解放几十年来在经济建设上一个很大的失误。因为没有很好地利用沿海的条件,几十年搞的结果既延误了沿海,又延误了整个国家,沿海的延误必然不利于内地的发展。如果使沿海利用这个机遇迅速充分发展起来,最终将会有利于内地。在这个过程中问,差距扩大是不可避免的。不敢拉大这个差距,就不可能使全国经济最终能够有大幅度的增长。这只是在发展中间差距的拉大,而不是两极分化;不是两个不同的方向,而是同一个方向。一个跑得更快,一个跑得稍慢。这种距离的拉大是不可避免的,一定要敢于承认它。这是一个很大的思想障碍,有些人虽然不讲,但心里不赞成,不以为然。

再一种思想障碍,就是认为我们这么一个大国,应该立足于国内市场,不应该主要发展外向型经济,不能走四小龙的道路。这种看法有一定道理,以我们整个国家来讲,不能这样搞。我们是一个大国,势必以国内市场为主。但绝不是说所有地区都要以国内市场为主;不是说沿海地区也不应该发展外向型经济。因为它有这个条件,不能笼而统之。沿海和内地有很大不同,明明发展外向型经济对沿海有利,对整个国家有利,那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搞呢?所以这些思想障碍只是从一般出发,不做具体分析,不按具体不同的情况来考虑问题。一句话概括,就是不懂得沿海的特点、沿海的优势。

还有人认为大量的人都去生产劳动密集型产品,国际上根本容纳不了,没销路。所以沿海地区这个战略行不通。这种看法是不了解国际市场的情况和趋势。实际上世界市场的结构在不断变化,我们参与国际市场的交换和竞争,是一种互补性的。我们不是只搞产品出口而不进口东西。即进口我们缺少的,出口我能够出口的。这就是 一种互补性。在国际经济结构变动时,不同类型国家都以自己的优势来弥补自己的劣势,本身就是互相补充、互相依存,有极大的容量。互补性,不是单方的,而是双向的。而且中国沿海发展外向型经济,首先从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这个是动态的。本身会在发展中问不断地调整结构。另外,沿海地区发展外向型经济有一个过 程,不是今天讲了,明天就有两亿人口都从事出口商品生产,这其中有发展的过程和发展的层次。而在发展过程中问,劳动和知识密集的程度也在变化。国外产品结构的调整在不断变化,我们也在不断发展和变化,都是处在不断变动的过程中,不能用凝固的观点来看待这个问题。所以担心市场容量的想法也不符合实际。

还有一种看法。一些人,包括沿海国营大中型企业的许多同志都不理解实行沿海发展战略为什么主要依靠乡镇企,而不主要依靠国营大中型企业?首先我们的出发点是发展整个沿海地区的经济;是要解决沿海地区劳动力的就业和出路。沿海地区缺乏资源,这么多劳动力无用武之地,究竟他们应当到哪里去呢?发展沿海外向型经济就是要通过一些劳动密集型产品作为载体来劳务出口,把劳动力融化到产品上,然后出口到国际市场。如果不大量地解决乡镇企业出路问题,农村就那么一点儿土地,农民没有出路。另外沿海大量地发展乡镇企业,还会产生一个在国内争原料、争能源的问题。如果我们把这一头甩到国外去,逐渐地依靠国际市场来交换,那不是既让沿海劳动力有了出路,又减少了同国内争原料的矛盾吗?何况乡镇企业还有很多优点,它规模小,是在竞争机制中问生长出来的”它从诞生那一天就在市场里面,适应这个市场,比较灵活,容易掉头,容易适应国际市场瞬息万变的情况。那里的乡镇企业劳动力素质也是好的。我在那次调查研究中问了解到,很多外贸企业 和外商都很愿意和乡镇企业打交道,说他们架子小,好伺候,交货及时,遵守合同。我们的国营企业,特别是大中型国营企业,现在仍然受计划经济的束缚,不能一下子完全改变。这不是说不要在国营企业里发展外向型经济,当然应当发展。但是我们仅仅解决了国营企业发展外向型经济的问题,并不能解决农村广大劳动力的出路,也不能解决整个沿海地区经济建设高速发展的问题。所以要从实际情况出发来研究这个问题。

还有一种意见,认为“为什么只讲劳动密集呢?我们这个大国,有这么大的科技力量,为什么不去搞新技术产业呀?”我们说所谓机遇,是什么机遇呢?就是世界经济改组——逐渐地把那些劳动力成本占比例比较大的产品转到工资比较低的地区去。我们是从利用这个机遇提出问题的。我们如果有条件,当然应当发展高尖端技术产业和产品出口。但是现在国际市场结构改组并没给我们这样一个机遇,我们现在也没有条件大量地出口资本密集或者是技术密集产品。因为我们缺的是资金,缺的是设备。仅仅解决部分国营企业、少数先进技术企业的出口问题,不能解决沿海整个地区经济发展的问题。所以我们要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这丝毫不是说我们不要发展国营大中型企业产品的出口,甚至可以说他们还是起骨干作用,应该起骨干带头作用。也不是说不要发展高精尖技术产品的出口,我们应当积极地搞。但是大量地搞,我们现在还不具备这个条件。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应首先利用这个机遇,大量发展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等我们有了资金,就可以引进设备,技术等级就会逐渐提高,产品质量也会逐渐提高,而这样恰恰能够使我们在国际市场上以技术和资金密集型产品进行交换的时机来得更快。不从现在这一步开始,只是好高骛远地一厢情愿,那么将来这个机会可能就根本来不了。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嘛。为什么日本现在就要把劳动密集型向外转,为什么四小龙就要往外转,一开始他们不也是利用了机遇,先从劳动密集型产业开始的吗?

当时还有别的顾虑。比如说我的意见提出以后,刚才我讲了,邓是非常支持的,非常称赞的。但是陈云同志就没有个明确的态度。我直接向他谈过这个问题,他当时只讲了一句话:“噢,两头在外啊?两头在外不容易啊。”至于李先念嘛,就是反对的了。李先念说:“你大进大出,恐怕只能大进而不可能大出啊。”总而言之,各种各样的顾虑还是很多。比如地方利益的问题一一内地省份认为只讲沿海省份不讲他们了;讲乡镇企业不讲大中型企业;讲劳动密集不讲先进技术。所以主要还是一个观念陈旧的问题,这是长期执行计划经济、长期片面强调自力更生形成闭关自守所造成的。还有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八五年出现经济过热以后,我们采取软着陆的办法,调整基本建设的结构,当时讲几年内基本建设不增加,总规模不增加,使结构更合理一些。这是一个稳定经济,深化改革的部署。而八八年春天提出实行沿海发展战略,有人担心,现在提出沿海发展战略,那就是沿海建设的规模要扩大了,还可能需要国内一部分配套资金,必然会同全国稳定经济发生矛盾,必然会冲击稳定全国经济的部署。又要欠债啊!当时我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这些顾虑我认为是不必要的。因为提出这个口号就是利用沿海这个机遇,两头在外,利用外资,沿海经济的发展本身不会冲击国内经济的稳定。(录音不清)……老企业的改造上,采取嫁接的办法,在老企业的基础上,嫁接国外的资金,嫁接国外的技术,嫁接国外的管理,以及销售网。这样我们国内就不用多少配套资金,另外把各地方留成外汇作为周转外汇进口原料然后加工出口,注意到了这些问题。从更根本上来讲,沿海外向型经济的发展,不仅不会冲击稳定经济,相反还会促进全国经济的稳定。

但是到了后来,特别是八八年秋季提出治理整顿以后,李鹏、姚依林他们就趁机用行政的办法全面压缩、全面收紧,根本不管沿海了。把沿海很多原来实行这个战略所确定的政策,所确定的措施通通收回,绝大部分变掉了。对外一些已经确定引进外资的项目也不搞了。提出治理整顿以后,我当时就有很大的一个顾虑,专门讲了网开一面。我说我们现在的经济调整和六十年代、八十年代初有很大的不同。我们现在是开放的条件,能够通过同国际市场的交换,通过和国际市场的联系,来缓解我们国内的矛盾,来减少我们在调整期间的困难。这本来是个非常有利的条件,只要我们能很好地利用这个条件,不仅不会增加,而且还会减少困难和矛盾。所以现在对沿海网开一面,实施沿海发展战略,有利于全国经济的稳定,有利于全国的治理整顿。无论如何不要把全面压缩、收紧这一套东西搞到沿海去。当然沿海也有一些东西需要整顿治理,那可以有重点地搞。沿海可以趁这个机会搞结构调整,比如说搞外向型经济的企业可以大量进一步发展;主要消耗国内原材料的,可以适当压缩,有条件的要转向外向型经济。当时如果能够这样很好实施的话,我看我们治理整顿的情况会更好一些。当然也要说,虽然当时国务院对沿海不加照顾、全面压缩,大大影响了沿海发展战略的实施,贻误了沿海经济几年的发展。但是由于有这个沿海发展战略,由于沿海有了几年改革开放的经验,所以治理整顿中问,终究沿海的情况还是好于内地。

顺便谈一个问题,就是经济发展中问沿海和内地关系的问题。这是中国经济发展中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很需要正确解决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建国以来的经济建设上一直没有处理好。解放初,一头倒向苏联,准备和台湾打仗,所以一直把内地作为建设的重点。本来沿海经济基础比内地好得多,但是屁股全部坐到内地。以后又要和苏联打仗,进一步搞“大三线”,沿海的条件没有很好地利用。虽然在一九五七年毛主席感觉到这个问题,提出要正确处理沿海和内地的关系,提出要发挥沿海的积极因素,但是根本没有落实,沿海那些很好的经济条件一直没有充分地利用。现在的客观情况就是这样:沿海经济有条件发展得快,内地经济不可能搞得太快。但是,全国在经济发展的指导方针上,长期没有明确沿海和内地实行不同的方针,常常是一刀切。强调快速发展是一刀切,内地和沿海都加快发展;强调收缩也是一刀切,内地和沿海一起收缩。其实我们改革开放以后,沿海经济发展一直比较快,效益一直也是好的,并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八八年治理整顿时,沿海刚刚顺利发展几年,本来势头很好,完全可以继续顺利地发展下去,结果呢?收缩。使沿海又大大减缓了速度。去年邓南巡讲话以后,全国又是强调发展,不仅是沿海,内地也非常热。依我看,现在沿海除了房地产、股票出了一点问题以外(这可以有重点地解决),整个沿海来讲,发展是健康的,效益是好的,情况是很好的。现在[编者注:指1993年]又提出整顿,又要所谓宏观调控,这次宏观调控还是用了很多行政的办法,这次是不是又来个一刀切,内地沿海同时收缩?沿海刚刚利用这个机遇要顺利发展的时候,又来一个收缩下马,就看这一次怎么样了。这是个长期以来一直没有正确解决的问题。在这里面还有一样很不好的东西,就是长官意志,地方长官意志。这个地方长官意志对经济发展影响太大!他们往往按主观愿望而不是经济规律办事。你快我也快,你搞我也搞,你搞什么我也得搞什么。本来经济问题应该按经济规律办事,沿海就按沿海的情况办,内地就按内地的情况办。治海主要实行外向型经济,内地基本上实行资源开发型经济——立足于国内市场的消费品生产。如果市场真正起作用,经济实体能够按自己的意志办事,完全根据市场的作用来调配资源,该用在哪里就用在哪里,那情况就会好得多。真正由经济实体,也就是市场的主体——各个企业、各个经济单位,根据效益和市场原则,该生产什么、生产多少,由他们自主决定。内地用内地的办法,沿海用沿海的办法。而现在是长官意志决定。这有两个方面,一是中央主管经济的那些人。他们脑子一直是全国一盘棋、全国集中统一,称为“全国几统一”,他们把很多权力集中到中央。主张均衡发展,即地区之间差别不能太大。这些是传统计划经济思想。二是,由于政企没分开,地方长官的意志对经济建设起决定性的作用。他们根据自己的主观愿望一厢情愿,而不顾客观经济规律。所以要根本解决问题,恐怕还是得靠真正的经济体制转型,真正使市场起决定作用。当然,经济体制的转型是逐步的,一下解决是不可能的。在经济体制转型过程中遇到的这些问题,比如说过热啊,宏观调控啊,根本是因为市场规模不够,地方经济实体自主权不够,以及政企不分,地方长官意志的影响。要彻底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一定要把握总的方向。同时,就是要在转型问题没有完全解决之前,即使不得不用一些行政手段进行调控,也一定要注意到地区的区别。一定要对沿海地区网开一面。这样情况就会好一些。

沿海发展战略的问题实际上涉及到中国在长期经济发展当中的一个问题——沿海和内地的关系问题。我认为现在重要的是,如何使沿海能够真正发挥它的优势,充分利用它的条件,使沿海不要失去这个机遇。

赵紫阳年表

赵紫阳年表

1919年10月17日诞生于河南省滑县桑村乡赵庄。

1927-1933年(8-14岁)在县立第十七小学(初级小学,在桑村)和县立第一小学(高级小学,在县城,原欧阳书院)读书。

1932年(13岁)6月在原籍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1933年(14岁)8月考入河南省立开封第一初中。1935年(16岁)12月在开封参加声援北平“一二九”爱国运动的示威游行和卧轨请愿斗争。

1936年(17岁)8月考入湖北省立武昌高级中学(今武汉第14中学)。1937年七七事变后辍学返乡,从事抗日活动。

1938年(19岁)2月在滑县加入中国共产党。4月10日赴中共北方局党校(山西省黎城县寺底村)学习,8月底结业。9月由中共直南特委任命为滑县工委书记。1939年1月中共滑县工委改称县委,赵任县委书记。

1939年(20岁)年初兼任中共豫北地委组织部副部长。6月任豫北地委宣传部长。

1940年(21岁)4月任中共冀鲁豫边区二地委书记。1941年7月二地委改称六地委。

1942年(23岁)12月因精兵简政,五、六地委合并,称四地委,赵改任四地委宣传部长。

1943年(24岁)5月赴位于山西省辽县(今左权县)麻田的中共北方局党校参加整风学习;10月结业。11月任中共冀鲁豫四地委副书记。

1944年(25岁)5月四地委改称九地委。冬,与冀鲁豫边区妇女委员会委员梁伯琪结婚

1945年(26岁)10月九地委改称四地委,任四地委书记,兼冀鲁豫军区四分区政委。

1947年(28岁)12月任中共桐柏区党委副书记兼军区副政委。

1949年(30岁)3月任中共河南省南阳地委书记。

1951年(32岁)4月奉命南下赴广东工作。5月任中共华南分局秘书长;6月被增选为广东省土地改革委员会副主任(主任为方方)。

1953年(34岁)7月任中共华南分局副书记。

1954年(35岁)10月兼任中共华南分局农村工作部部长。

1955年(36岁)华南分局撤销,改任中共广东省委书记处书记。

1956年(37岁)当选为中共八大代表9月赴北京参加中共八大。

1960年(41岁)任中共广东省委常务书记;兼广东省军区政委。

1962年(43岁)1至2月赴北京参加中共中央七千人大会;年初任中共广东省委第二书记。

1965年(46岁)任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兼广州军区政委(陶铸为第一政委)、广东省军区政委;中南局书记处书记。

1966年(47岁)“文化大革命”中遭受迫害,被夺权。

1967年(48岁)5月5日被广州市警备区司令部关押在广州沙河梅花园监护。

1968年(49岁)以战备名义被转移至韶关。

1969年(50岁)被羁押在广州市警备司令部。

1970年(51岁)7月化名赵明到湖南省涟源县湘中机械厂当钳工,下放劳动。

1971年(52岁)4月任中共内蒙古自治区委员会书记兼革委会副主任。

1972年(53岁)3月任中共广东省委书记兼省革委副主任。

1973年(54岁)

1974年(55岁)8月赴北京参加中共十大,被选为中央委员。任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省革委会主任兼广州军区政委、广东省军区第一政委。

1975年(56岁)10月任中共四川省委第一书记、省革委会主任兼成都军区第一政委。

1977年(58岁)8月在中共十一大上当选为中共十一届中央委员,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在30多个县市进行农村调查,开始在全川调整经济政策,进行扩大农民自主权试点和推广工作。

1978年(59岁)主持进行扩大企业自主权试点。主持制订四川省“农村经济政策十二条”。由于四川粮食连年增产,“要吃粮,找紫阳”的民谚流传开来。

1978年(59岁)当选为第五届全国政协副主席。12月参加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任西南组组长。

1979年(60岁)9月在中共十一届四中全会上被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

1980年(61岁)2月在中共十一届五中全会上被选为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委员。3月任中共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组长。4月在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四次会议上被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主持国务院日常工作。9月10日五届人大第三次会议决定任命赵为国务院总理。

1981年(62岁)6月在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共中央副主席。11月,向五届人大四次会议提出“围绕提高经济效益,走出经济建设的新路子”。

1982年(63岁)9月在中共十二届一中全会上再次富选为政治局常委。和胡耀邦、万里一起主持制订第一个关于农村政策的“中共中央一号文件”,在全国全面推广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兼任新成立的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主任。

1984年(65岁)作为中共中央常委、国务院总理,主持起草《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在10月举行的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上通过,并主持实施。

1985年(66岁)同胡耀邦一起主持制订《中共中央关于科学技术体制改革的决定》、《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将改革推进到社会各个领域。

1986年(67岁)10月中央决定成立以赵紫阳、胡启立、田纪云、薄一波、彭冲为成员的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赵紫阳为组长,主持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研讨工作。

1987 年(68岁)1月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被推选为中共代理总书记,开始全面主持中共中央工作。本年秋到次年1月,提出沿海发展战略。10月,在中共十三大上,代表第十二届中央委员会作《沿着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前进》的报告,阐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提出以建设民主政治为目标的政治体制改革方案。10月在中共十三届一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委员、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并任中央军委第一副主席。

1988年(69岁)3月主持中共十三届二中全会并代表政治局作工作报告,阐述社会协商对话问题。

1989 年(70岁)6月3-4日发生“天安门事件”。6月,中共中央十三届四中全会认为,“赵紫阳在关系党和国家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犯了支持动乱和分裂党的错误,对动乱的形成和发展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决定撤销他的中央委员会总书记、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委员、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会委员和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第一副主席的职务”。

1989年(70岁)6月至2005年(85岁),被软禁于北京住所。

2005年(85岁)1月17日因病在北京逝世。
 

人名录

人名录


安志文(1919-)An Zhiwen
陕西子州人。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副主任(主任由赵紫阳兼任),1987-1992年任中央财经领导小组成员。

阿尔希波夫(1907-1998)Ivan V. Arkhipov
是上世纪50年代苏联来华专家组总负责人;中国政务院经济总顾问、在中国工作八年,对中共第一个五年计划有重大影响。1984年12月,他再次访问中国。

鲍彤(1932-)Bao Tong
浙江海宁人。时任中共中央委员、政治局常委政治秘书、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主任。1987年前赵紫阳担任国务院总理期间,鲍任国务院总理秘书,兼国家经济 体制改革委员会副主任。1989年“六四”事件中,鲍彤反对邓小平用军队镇压学生,被非法关入秦城监狱。1992年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

薄一波(1908-2007)Bo Yibo
山西定襄人。1979-1982任国务院副总理。1982-1987年任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副主任(当时主任是邓小平)。是当时党内极具影响的元老之一。

陈国栋(1911-2005)Chen Guodong
江西南昌人。1979年任中共上海市委第一书记;1985年至1992年任中共上海市顾问委员会主任。

陈俊生(1927-2002)Chen Junsheng
黑龙江桦南人。1978年起先后担任黑龙江省委常委、秘书长,省委书记。1984年任全国总工会副主席。1985年起任国务院秘书长,1988年任国务委员;1998年任政协副主席。

陈希同(1930-)Chen Xitong
四川安岳人。时任国务委员、北京市市长。1989年“六四”事件中以中共北京市领导的身份,对促成武力镇压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六四”镇压之后,代表国务 院发表了《关于制止动乱和平息反革命暴乱的情况报告》。1992-1995年任北京市委书记。1998年因贪污罪被判有期徒刑16年。

陈野革(1915-1994)Chen Yege
四川冕宁人。曾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时任中顾委委员。

陈一咨(1940-)Chen Yizi
陕西三原人。时任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体改研究所所长,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1989年“六四”事件中,陈一咨在5月19日组织发表了署名“三 所一会”(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农研中心发展研究所、中信公司国际问题研究所以及北京青年经济学会)的《关于时局的六点声明》,反对暴力镇压,事后被迫流 亡美国。

陈云(1905-1995)Chen Yun
江苏青浦人。陈云是当时地位和影响仅次于邓小平的党内元老。1978-1987是中共十二届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一书记,1987年后任中 央顾问委员会主任。他主张实事求是,但不主张改革现行的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过程当中,陈云在经济上接受“市场调节”但坚持计划经济,提出所谓“鸟笼经济”理论,成为这一时期党内反对经济自由化市场化的代表人物。陈云的经济思想同他认为正统的马克思主义信仰是吻合的。

邓力群(1915-)Deng Liqun
湖南桂东人。文革前是《红旗》杂志副总编,1982年任中宣部部长及中央书记处书记;1987年中共十三大在中委选举中落选,改任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邓小平(1904-1997)Deng Xiaoping
四川广安人。1977-1987年任中央政治局常委:1981年至1990年担任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是当时在中国拥有最高权力的中共元老(所渭“党的 第二代核心")。邓小平在经济方面,是改革的强有力的支持者,为赵紫阳等党内改革力量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支持;在政治方面,他坚守一党专制的底线,是改革年 代历次“反自由化”的发动者;从1979年镇压北京西单民主墙运动,到1989年的“六四”镇压,都是他亲自作出的决策。邓小平个人的倾向对毛泽东身后的 中国政治、经济以及社会具有深远影响。

丁关根(1929-)Ding Guangen
江苏无锡人。邓小平的牌友,中央政治局候朴委员。曾任铁道部部长,因责任事故离职;改任国家计划委员会副主任。1990-1992年任中央统战部部长。

丁石孙(1927-)Ding Shisun
江苏镇江人。时任北京大学校长,民盟中央副主席。

杜导正(1923-)Du Daozheng
山西省人。原《光明日报》总编辑,1987-1989年任新闻出版署署长。后任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副会长、《炎黄春秋》杂志社社长。

杜润生(1913-)Du Runsheng
山西太谷人。有威望的农村改革家。中顾委委员。1983-1989年任中共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策研究室主任,兼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是中共中央财经领导小组成员。

方励之(1936-)Fang Lizhi
浙江杭州人。天体物理学教授,时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第一副校长。1987年因同情学潮中大学生的民主诉求被撤职和开除党籍。

费孝通(1910-2005)Fei Xiaotong
苏州吴江人。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1987-1996年任中国民主同盟中央主席、全国人大副委员长。

弗里德曼(1912-2006)Milton Friedman
美国经济学家;1976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是极具影响力的自由市场经济的倡导者。对1980年代美国以及许多其他国家的经济及货币政策有极大影响。1988年赵紫阳于中南海紫光阁接见弗里德曼。弗称赵是他所见到的“社会主义国家最好的经济学家”。

高扬(1909-)Gaoyang
1987-1989年任中共中央党校校长,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戈尔巴乔夫(1931-)Mikhail Segeyevich Gorbachev
苏联政治家。1985-1991年任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他在职时期的政策导致了苏联的解体以及冷战的结束。1990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谷牧(1914-)Gu Mu
山东荣成人。1975年起任国务院副总理,1980-1985年任中央书记处书记.1979年起,兼国家进出口管理委员会主任,主管对外经济事宜。

郭罗基(1932-)Guo Luoji
江苏无锡人,倡导自由主义思想的学者。1979年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政治问题是可以讨论的》一文,被认为是为刚判刑的魏京生辩护,引起邓小平的不快。

郝建秀(1935-)Hao Jianxiu
山东青岛人。劳动模范。时任中央书记处书记;1987-1998年任国家计划委员会副主任。

何东昌(1923-)He Dongchang
浙江诸暨人。1978年任清华大学副校长;时任教育委员会副主任、党组副书记。1989年“六四”事件中对促成武力镇压学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贺亦然(1918-)He Yiran
河北满城人。1979-1983年任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副主席。

许嘉鹏(1937-)Xu Jiapeng
江苏淮安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1987-1994年任北京师范大学副校长,民进中央常委、民进中央副主席。

胡绩伟(1916-)Hu Jiwei
四川威远人。中共党内倡导新闻自由的代表人物。曾任《人民日报》总编辑、社长;时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1989年“六四”事件中胡绩伟反对武力镇压学生,被撤销一切职务。

胡乔木(1912-1992)Hu Qiaomu
江苏省盐城人。1941-1966年长期任毛泽东的秘书。1980年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1982-1987年任中央政治局委员,1987-1992年任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委。

胡启立(1929-)Hu Qili
陕西榆林人。1985-1987年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1987-1989年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1989年“六四”事件中胡启立不支持武力镇压学生员。因而被免去政治局常委职务,保留中央委员。

胡耀邦(1915-1989)Hu Yaobang
湖南浏阳人。1980-1987年任中共中央总书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胡耀邦发动了“真理标准大讨论”,主持“平反冤假错案”,开拓了改革开放的政治与社 会环境。在邓小平以及其他党内元老的眼中,胡耀邦政治上对具有自由主义倾向的人和事过于宽容。在失去元老支持后,胡实际上已经无法工作;1987年1月被 迫辞去总书记职务。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逝世,引发了几乎有全体北京大学生参加,并且得到全国大学生和北京市民广泛支持的大学潮,持续了整整50 天,最后在六月四日遭受邓小平调集的几十万军队血腥镇压。

胡应湘(1935-) Hu Yingxiang
香港企业家;香港“合和实业”创办人。

华国锋(1921-2008)Hua Guofeng
山西交城人。1976年毛泽东死后与“四人帮”权力斗争的胜利者。1976-1980年,担任中共中央主席、军委主席、国务院总理。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军委主席邓小平成为“第二代核心”,华逐渐失去了一切权力。

霍英东(1923-2006)Henry Fok
香港企业家。1980年为全国政协委员;1988年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1993年任全国政协副主席。

江流(1922-)Jiang Liu
山东栖霞人。1977-1987年任中共中央党校科学社会主义教研室主任、教育长、马克思主义研究所所长。

蒋硕杰(1918-1993)Jiang Shuojie
首位获诺贝尔经济学奖提名(1982年)的华人经济学家,倡导自由贸易,采取汇率与利率自由化等政策。1981年出任“中华经济研究院”首任院长。

江泽民(1926-)Jiang Zemin
江苏扬州人。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共上海市委书记。1989年“六四”事件以后,受邓小平、陈云、李先念、王震等元老物色中选,接替赵紫阳任中共总书记。

金明(1913-1998)Jin Min
山东省青州市人。曾任中共河北、湖南省委书记。

金日成(1912-1994)Kim Il-sung
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北韩)的创建人。1948-1994年是朝鲜劳动党总书记,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最高领袖。

康世恩(1915-1995)Kang Shieng
河北怀安人。1975年任石油和化学工业部部长,1978年担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国家经委主任。

雷洁琼(1905-)Lei Jieqiong
广东广州人。北京大学教授。1987-1997年任民进中央主席、全国人大副委员长。

李尔重(1914-)Li Erzhong
河北丰润人。曾任中共河北省委书记兼省长。

李鹏(1928-)Li Peng
李硕勋之子。四川成都人。早年留学苏联,电力工程人员,文革后任水电部副部长。1983年任国务院副总理;1985年任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 记;1987年任政治局常委;1988-1998年任国务院总理。李在政治上听从党内保守元老;经济上听从姚依林。1989年“六四”事件期间,李鹏力主 并促成了武力镇压。

李锐(1917-)Li Rui
时任中顾委委员。1958年任水利部副部长,兼毛泽东秘书。1959年庐山会议被开除党籍,“文革”期间被关押。1979年平反任水利电力部副部长。1982-1984年任中央组织部青年干部局局长、常务副部长。是改革开放的积极的支持者。

李瑞环(1934-)Li Ruihuan
1982-1989年任中共天津市委书记;1987年任中央政治局委员。1989年6月中共十三届四中全会后任中央政治局常委。

李树桥(1944-)Li Shuqiao
河南内黄人。1986-1989年任赵紫阳秘书。

李铁映(1936-)Li Tieying
湖南长沙人。1987-1993年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1988-1993年任国务委员兼国家教育委员会主任。

李维汉(1896-1984)Li Weihan
湖南长沙人。中共元老。1948-1964年长期担任中央统战部长;政务院秘书长。时任十二届中央顾问委员会副主任。

李先念(1909-1992)Li Xiannian
湖北黄安人。1954-1980年任国务院副总理;文革前是陈云的助手之一,文革中陈云靠边站,就由他继续负责财政、贸易和经济方面的工作。 1977-1987年任中央政治局常委;1983年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1988年后任全国政协主席;是当时党内有影响的元老之一。他在政治上和经济上 都反对进行改革。1989年“六四”事件中,他力主武力镇压学生和市民。

李锡铭(1926-)Li Ximing
河北束鹿人。时任中共政治局委员,北京市委书记。1989年“六四”事件中以北京市领导的身份,对促成武力镇压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1993年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李一氓(1903-1990)Li Yimang
四川彭州人。1974-1982年任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1978-1982年任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时任中顾委常委。

李勇(1948-)Li Yong
1985-1989年任赵紫阳秘书;后任天津开发区管委会党组书记。

李政道(1926-)Tsung-Dao Lee
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美籍华裔物理学家,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

李正亭(1918-)Li Zhengting
陕西神木人。1987-1993年任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

梁步庭(1921-)Liang Buting
山东微山人。曾任中共青海省委书记。1983-1988任中共山东省委书记。

梁湘(1918-1998)Liang Xiang
1981-1985年任中共深圳市委书记;1988-1989年任海南省第一任省长。

廖汉生(1911-2006)Liao Hansheng
湖南桑植人。解放军将领;1983-1993年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廖志高(1913-2000)Liao Zhigao
四川省冕宁人。1974年至1982年任中共福建省委第一书记、省革命委员会主任。

林同炎(1912-2003)Lin Tongyan
华裔美国工程专家。美国工程科学院院士。林同炎国际公司董事长。

刘宾雁(1905-2005)Liu Binyan
吉林长春人。《人民日报》名记者。其1979-1987年间揭露社会问题的报道和报告文学作品,使他成为1980年代在中国有很大的影响作家及记者。1989年以后作为持不同政见者流亡美国。

刘少奇(1898-1969)Liu Shaoqi
湖 南宁乡人。中华人民共和国前期的中共主要领导人之一,文革前是国家主席,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刘少奇在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力主拥戴毛泽东,而成为毛指定的 接班人。五十年代他对毛泽东“大跃进”“人民公社化”等运动持不同意见,毛泽东因此发动文化大革命,把他迫害致死。1980年后获平反并恢复名誉。

刘正文(1912-)Liu Zhengwen
曾任中共安徽省委宣传部部长;安徽省第四届政协副主席。

陆定一(1906-1996)Lu Dingyi
江苏无锡人。文革前长期担任中宣部长。文革后转变,有自由主义思想。1980年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顾同,1982年任中央顾同委员金常各委员。

陆铿(1919-2008)Lu Keng
云南昆明人。著名报人,时任香港《百姓》杂志社长,《百姓》1985年6月出版的陆铿《胡耀邦访问记》引起邓小平对胡耀邦的猜忌与不满。

卢之超(1933-)Lu Zhichao
江苏宝应人。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研究室政治组组长、中共中央宣传部理论局局长。

马文瑞(1912-2004)Ma Wenrui
陕西省子洲人。1979年任中共陕西省委第一书记。1984年至1993年任全国政协副主席。

毛毛 / 邓榕(1950-)Mao Mao / Deng Rong
毛毛是邓小平的三女儿邓榕的小名。后任中国国际友好协会副会长。

中曾根康弘(1918-)Nakasone Yasuhiro
日本自由民主党政治家。1982-1987年是日本首相,在任期间与外务大臣安倍晋太郎一起改善了日本与苏联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关系。

聂荣臻(1899-1992)Nie Rongzhen
四川江津人。元帅。曾任解放军代总参谋长,国务院副总理,国防科委主任;长期掌管中国的国防科学工业。

彭定康(1944-)Christopher Patten
英国政治家。1992-1997年是英国第28任即最后一任香港总督。2000年至2004年出任欧盟外交事务专员。

彭冲(1915-)Peng Chong
福建漳州人。曾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

彭德怀(1898-1978)Peng Dehuai
湖南湘潭人。元帅。中共建国后长期担任国防部长。1959年在庐山会议上,向毛泽东直言,批评“人民公社化”和“大跃进”中的问题,指出浮夸风吹遍了各地区各部门。被毛泽东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反党,和里通外国,毛泽东由此萌发七年后开展“文化大革命”的决心。彭德怀一案是中共党史上著名的冤案。

彭真(1902-1997)Peng Zhen
山西曲沃人。中共元老。长期担任政治局委员,书记处常务书记。文革中下台。1979年复出,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1983-1988年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

钱李仁(1924-)Qian Liren
浙江嘉兴人。1983年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1985-1989年任人民日报社社长。

乔石(1924-)Qiao Shi
浙江定海人。1985年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政法委员会书记。1986年,兼任国务院副总理。1987年任十三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纪委书记。1989年“六四”事件中态度中立。

钦本立(1918-1991)Qin Benli
浙江长兴人。著名报人。曾任中共《文汇报》党委书记,时任《世界经济导报》总编辑。1989年4月因坚持在《导报》上发表纪念胡耀邦文章,被上海市委书记江泽民整肃停职。“钦本立事件”成为江泽民政治生涯的转折点。

任仲夷(1914-2005)Ren Zhongyi
河北威县人。1980至1985年,中共中央委员,继习仲勋任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在任期中领导了全国先行的广东省的改革开放。

阮崇武(1933-)Ruan Chongwu
河北怀安人。1985年任公安部部长。1987年任国家科委副主任。1989年7月任劳动部部长。

芮杏文(1927-2005)Rui Xingwen
江苏涟水人。1985-1987年任中共上海市委书记;1987-1989年任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宣传思想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

宋平(1917-)Song Ping
山东莒县人。1981年任国家计划委员会副主任,后升主任,任国务委员;1987年任政治局委员、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1989年“六四”事件以后的十三届四中全会后,宋平升任政治局常委,同时进入政治局常委的还有江泽民和李瑞环,填补了赵紫阳、胡启立的空缺。

宋任穷(1909-2005)Song Renqiong
湖南浏阳人。1978-1983年任中央组织部部长;曾任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政治局委员,中顾委副主任。

苏绍智(1923-)Su Shaozhi
北京市人。政治理论家;1982-1987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研究所所长。

孙长江(1934-)Sun Changjiang
时任中共中央党校理论研究室副主任。参与了《光明日报》1978年5月11日发表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的修改,也是《解放军报》同一主题的重要社论的作者。

孙起孟(1911-)Sun Qimeng
安徽休宁人。民主建国会的早期组织者发起者。1983-1987年任民建中央主席、全国人大副委员长。

田纪云(1929-)Tian Jiyun
山东肥城人。曾任四川省省财政局局长。1983-1993年任国务院副总理、1985-1993年任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

万里(1916-)Wan Li
山东东平人。1977年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推行包产到户政策取得极大成功。是改革开放的重要支持者和领导者。1980-1988年任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副总理兼国家农委主任。1988年任第七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

王大明(1929-)Wang Daming
曾任中宣部常务副部长、政协北京市第八届委员会主席。

汪道涵(1915-2005)Wang Daohan
1978年后任对外经济联络部副部长,国家进出口管理委员会、外国投资管理委员会副主任。1980年后任上海市委第三书记兼市长。

王鹤寿(1909-1999)Wang Heshou
河北唐县人。时任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二书记(第一书记由陈云兼)。

王建(1954-)Wang Jian
北京市人。时为国家计委计划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关于国际大循环经济发展战略的构想》一文的作者。曾获中国首届“经济改革人才”奖。

王纪宽(1931-2007)Wang Jikuan
江苏江阴人。时任香港永新技术开发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国务院经济技术社会发展研究中心高级咨询研究员。

王蒙(1934-)Wang Meng
河北南皮人。文学家。曾任《人民文学》主编、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共中央委员。1986-1989年任文化部长。

王全国(1919-)Wang Quanguo
1975-1979年任广东省委副书记、副省长;1982-1983年任湖北省委常务书记。

王忍之(1933-)Wang Renzhi
江苏无锡人。1982年任《红旗》杂志社副总编。1987-1992年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

王任重(1917-1992)Wang Renzhong
河北景县人。1978年后,历任中共陕西省委第一书记,国务院副总理兼农委主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兼中央宣传部部长,第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兼财经委员会主任委员,第七届全国政协副主席。

王瑞林(1930-)Wang Ruilin
山东招远人。自1952年起长期担任邓小平秘书;1978年任邓小平办公室主任。1983年任中央办公厅副主任:1995年任中央军委委员。

王若水(1926-2002)Wang Ruoshui
上海市人。曾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理论家。上世纪80年代初,发表一系列关于“社会主义的异化”的文章。是中国当代知名的倡导自由主义思想的学者。

王若望(1918-2001)Wang Ruowang
江苏省武进人。曾任《文艺月报》副主编;1957年被打成右派;1978年被平反,任《上海文学》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理事。1989年“六四”事件中被捕入狱14个月。

王维澄(1929-)Wang Weicheng
浙江桐庐人。1987年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1998年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法律委员会主任委员。

王震(1908-1993)Wang Zhen
湖南省浏阳人。1982年任中共中央党校校长;1985年为中共中央顾间委员会副主任;1988-1993任国家副主席;是邓小平主政时期的中共党内有影响力的元老之一。1989年“六四”事件中,王震主张武力镇压学生和市民。

尉健行(1931-)Wei Jianxing
浙江新昌人。1985-1987年任中央组织部部长;1987-1992年任监察部部长、党组书记。

魏京生(1950-)Wei Jingsheng
著名持不同政见者。1978年在西单民主墙贴出大字报《第五个现代化》批评邓小平独裁。1979年被判有期徒刑15年;1997年底“保外就医”。现旅居美国。

温家宝(1942-)Wen Jiabao
天津市人。1986-1992年时任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2003年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

伍修权(1908-1997)Wu Xiuquan
湖北武汉人。1958-1975年任外交部副部长、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时任中顾委常委。

吴学谦(1921-2008)Wu Xueqian
上海嘉定人。1982-1988年任外交部长。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1993年任政协副主席。

吴祖光(1917-2003)Wu Zuguang
江苏常州人。著名剧作家、导演。写有《风雪夜归人》、《武则天》、《凤求凰》、《三打陶三春》以及《闯江湖》等剧目。

项南(1918-1997)Xiang Nan
福建省龙岩市人。1980年代曾任中共福建省委常务书记、中共福建省委书记。

萧洪达(1918-2005)Xiao Hongda
广东潮阳人。曾任中央军委办公厅主任;1987-1992年任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

熊复(1915-1995)Xiong Fu
四川邻水人。曾任中央宣传部副部长、新华社社长;1978-1988年任《红旗》杂志总编辑。

许家屯(1916-)Xu Jiatun
江苏如皋人。曾任中共江苏省委书记,时任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1989年“六四”事件后,不满中共武力镇压,出走美国。

许士杰(1920-1991)Xu Shijie
广东澄海人。1988-1990年任中共海南省委书记、海南省人大主任。

徐向前(1901-1990)Xu Xiangqian
元老,元帅。曾任中央军委副主席;1978-1981年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部长。

严家其(1942-)Yan Jiaqi
江苏常州人。政治学学者。1979年在胡耀邦主持召开的“理论务虚会”上提出“废除党和国家最高领导职务终身制”。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所长。“六四”事件以后被迫流亡,曾任总部在巴黎的“民主中国阵线”首任主席。现居美国。

阎明复(1931-)Yan Mingfu
1985-1990年任中共中央统战部部长。1987-1989年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因在“六四”事件中不支持武力镇压被撤职。

杨尚昆(1907-1998)Yang Shangkun
重庆潼南人。1982-1987年任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1988年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是当时中共党内极具影响力的元老之一。1989年学潮中,杨尚昆开始支持赵紫阳的方针,最后转而选择拥护邓小平的武力镇压决策。

杨易辰(1914-1997)Yang Yichen
辽宁省法库县人。1977年至1983年任黑龙江省委第一书记、省革委会主任;中共十一届、十二届中央委员。

姚锡华(1929-2009)Yao Xihua
江苏省南京市人。曾任广东省高教委员会党委书记、国防科委政治部秘书长。1987-1989年任《光明日报》总编辑。中共十三大代表。

姚依林(1917-1994)Yao Yilin
安徽贵池人。文革前长期做贸易工作,是陈云和李先念的部下。1979年任国务院财政经济委员会秘书长,国务院副总理,后兼任国家计划委员会主任。1987年任政治局常委。1989年“六四”事件中,姚依林以政治局常委的身份主张并促成了武力镇压学生。

叶季壮(1893-1967)Ye Jizhuang
广东新兴人。1949年起长期担任国家对外贸易部部长。

叶选宁(1931-)Ye Xuanning
出生于香港。中共元老叶剑英次子。时任中国国际友好联络会副会长;后任解放军总政治部联络部部长。

雍文涛(1912-1999)Yong Wentao
曾任中共广东省委常委兼广州市委第一书记、省委书记,林业部长。

于光远(1915-)Yu Guangyuan
上海市人。曾任国家科委副主任;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兼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研究所所。

余秋里(1914-1999)Yu Qiuli
江西吉安人。1964-1980年任国家计委革委会副主任、主任;1975年任国务院副总理,1982-1987年任总政治部主任。

袁木(1928-)Yuan Mu
江苏兴化人。时任国务院研究室主任。1989年“六四”事件中,袁木是官方武力镇压的喉舌。

曾希圣(1904-1968)Zeng Xisheng
湖南兴宁(今资兴)人。曾任中共安徽省委第一书记,安徽省人民政府主席。在1959-1961推行大跃进导致大饥荒后,1962年他改而提出“按劳动力分包 耕地,按实产量记工分”的“责任田”(实际上就是包产到户)以缓解农民的口粮危机。1962年被指责为“单干”!受到批判和撤职。

张光年(1913-2002)Zhang Guangnian
湖北老河口人。笔名光未然,著名诗人,《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文学评论家。曾任中顾委委员、中国文联党组书记。

张劲夫(1914-)Zhang Jinfu
安徽肥东人。1982-1988年任国务委员兼国家经委主任。时任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秘书长,中顾委常委。

张荣发(1927-)Chang Yung-fa
台湾澎湖人。长荣集团总裁。

张曙光(1922-2002)Zhang Shuguang
河北饶阳人。曾任中共河北省委书记兼省长。1986年任中共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兼内蒙古军区党委第一书记;1987年离职任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张维(1913-2001)Zhang Wei
北京市人。曾任清华大学副校长。1980-1987年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委员。

张显扬(1936-)Zhang Xianyang
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列研究所列宁斯大林研究室主任。1987年反自由化运动中被开除党籍。

张岳琦(1938-)Zhang Yueqi
时任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1987-1989年任赵紫阳秘书。

赵健民(1912-)Zhao Jianmin
曾任山东省省长、中共山东省委监委书记;云南省政协副主席;1982-1992年任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郑必坚(1932-)Zheng Bijian
四川富顺人、时任胡耀邦秘书、中共中央书记处研究室室务委员、研究员。1992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1997年任中共中央党校副校长。

周恩来(1989-1976)Zhou Enlai
江苏淮安人。是中共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主要领导人之一;1949年至1976年为国务院(1954年以前称为政务院)总理。文革前他倾向于温和政策,文革后尽 力紧跟毛泽东,但由于三十年代的个人恩怨,毛对他并不信任。毛临死前发动的“批孔”运动实际上是批周恩来。1976年周恩来的去世引发了“四五事件”。

朱厚泽(1931-)Zhu Houze
贵州织金人。1983年任中共贵州省委书记,1985-1987年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1987年任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1988年任全国总工会副主席,书记处第一书记。

代后记

代后记
罗德里克·麦克法夸尔 (Roderick MacFarquhar)

  编者按:本文是赵紫阳录音回忆的英文版《序》。译文录入中文版。
鲍朴 译。
  
我只见过赵紫阳一次,那是1979年6月,我走进他在伦敦下榻的酒店。他当时是四川省访英代表团的团长,房间里挤满了他的同事,他们对我的突然出现有些惊讶。我知道,赵当时是四川省第一书记,率先进行农村改革,声望正在不断上升,这次国外之行是为了汲取经验。但当时我研究的兴趣比较侧重于历史。我问,如果我到四川,能否请他谈谈1960年代在广东省主政的经验?他说他很乐意。我向他的助手递了一张名片,就离开了。

那次短暂的接触,使我形成了一个肤浅但又坚实的印象:这位共产党的老干部,开放,诙谐,有生气。遗憾的是,我以后再也没有机缘进一步加深这些印象。当我下一次到中国进行学术之旅的时候,赵紫阳已经是国家总理了,我知道,试图通过北京层层官卡(去见他)是徒劳的。

这本书的内容,是赵本人作为总理,之后作为总书记,直到最后被软禁的经历。这些文字给我们提供了北京高层风云险恶的特写镜头,在那一段时间里,总书记胡耀邦和总理赵紫阳,作为邓小平的佐助,正在为他的改革事业努力奋斗。虽然很多事件已有西方学者着文论及,但赵紫阳的记录使我们有可能对扑朔迷离的内部斗争有所认识。 

赵显然非常喜欢他的总理生涯,其中涵盖着探索和思考,失误与失望,以及中国加速发展所带来的喜悦。在元老中,他有对头,陈云和李先念。1950年代,每当毛泽东出轨的时候,陈云总在经济方面发出理智的声音,而且他仍然相信,中央集权的五年计划制度是个好东西,只要改掉毛主席的错误就行了,毕竟是计划经济把苏联搞成了超级大国。所以陈云建议中国回归正统。他提出了“鸟笼经济”的模式:就是说,计划经济是笼子,市场经济是笼中之鸟。这样一来,市场经济就不会失控。赵很尊敬陈云——(除了邓)陈是此书中唯一被赵称之为“同志”的元老,赵总是去访问他,同他讨论新的政策,希望赢得他的支持。即使达不到目的,好在后面还有邓小平去制约陈云。

李先念的性格就大不相同了。赵似乎从来不大喜欢此人。李在整个文化大革命期间,是唯一同周恩来共事(没有被打倒过)的高级文职领导人。当华国锋在毛的黄昏岁月中崛起之时,李成了华在经济上的最高顾问。如果华继续担任领袖,李一定能大权在握。李对此念念不忘,也没有忘记是赵取代了他的位置。李经常念叨自己在华的短暂过渡期间的成绩,认为应该被承认为当前进步的起点。“经济工作的成绩不都是改革开放以后搞的,过去也有成绩嘛!过去打下了基础嘛!”其实华的“洋跃进”——大量购买外国生产线——极大地超越了中国经济的承受能力。因为李是元老,没有人直接反驳他,赵当然也不会。所以李继续念叨,说赵喜欢而且学了太多的“外国的东西”,亚洲四小龙的东西,甚至西方的东西等等。后来得到国家主席这个安抚性席位的李,是改革最著名的反对派。如赵所说:“李先念之所以对我仇视,主要是因为我执行邓小平改革开放这一套。他不便公开反对邓,所以集中目标在我身上。”除了他与李先念的问题以外,赵其实比较幸运,因为在邓的上述两员大将中,是胡耀邦接收了大部分元老派、保守派的攻击。如赵所说,这是因为胡是总书记,主管政治与理论工作,而保守派们发现胡对他们心爱的东西毫无兴趣。赵在写到胡的时候,流露褒扬之意,他认为,部分原因是胡同情知识分子,不愿意像文革时那样整他们。胡心直口快,不计较影响。实际上,胡与赵之间主要的分歧之一在于,胡有鞭策经济快速发展的倾向,而赵主张宁可慢些,但要稳些。两人都有将市场经济带入中国的决心,但看起来胡还没有忘掉毛式的依靠运动发展经济的方式。1983年,邓召集二人开会,直截了当告诉胡,不要干预政府的经济工作。赵认为,在1986年学生示威事件爆发以前,邓就已经对胡失去了信心。学生示威只是(给邓)提供了搞掉胡总书记职位的机会罢了。总之,在这种情况下,胡能够继续留任政治局委员,已经很不容易了。

除此之外,胡还有一个赵所不能比的优越条件。那就是他的大部分政治生涯是在中央机关度过的,也就是说,他有人脉,有老关系。正因为如此,赵告诉我们,胡被他的很多敌人指责扶植团派,因为胡自1950年代就领导这个组织。相形之下,赵一直在不同地区的省级机关工作,只在1980年才调到北京,没有什么老关系,或者,像他自己所说:“渠道不多,消息比较闭塞”。除此以外,赵只有一个支持者,那就是邓小平。当然,那是一位最强有力的支持者。但是,即使是邓,面对元老们的强烈反对,他也必须左顾右盼,权衡折冲。因此,每当邓表示隐退之意,赵就坚持请留。据赵所知,直到1989年4月份——离他政治生涯最后被毁只有一个月——邓还在向赵重申,他已经取得了陈云和李先念的同意,让赵做两届总书记。(总书记这个职位,是赵1987年1月从胡耀邦下台后接过来的)但是,在讲到赵的悲剧之前,值得关注的是他在改革当中所起的作用。

人们常把邓看成改革的设计师。当然,没有他当初对改革和开放的强有力的推动,就不会有改革。后来,在中共诸老中他一直是推行改革的教父,随时准备临阵督战,或者抵挡反对者从四面八方发出的进攻。但读了赵关于他苦心探索改革这篇朴实无华的报告之后,事实就明朗了——改革的设计师,实际上不是邓,而是赵。是赵,在进行了无数次的基层调研之后,才最终认识到邓1978年12月复出以后仍在坚持的农业的集体化已经过时。是赵,支持了全国范围的农户包产责任制,用以发展农业和提高农民收入。诚如赵所叙述,没有邓的支持,不可能在全国范围内成功。但邓自己并没有做出概念上的突破,作出这一突破的,是赵,不是邓。

也是赵,制定了取得了巨大成就的沿海发展战略。这和改革早期实行的经济特区政策不同,这是动员全部沿海省份发展外向型经济的努力:进口大量原材料,加工生产,然后再同样大规模地出口所得产品。赵要应付很多不同的反对意见,但是,一旦他取得邓的支持,事情就比较顺利了。赵在1987-88年制定的政策,在他政治生涯结束后继续存在,只是在那以后,沿海发展战略同赵联系太紧密,因而这个名称被弃置不用,不再把成绩归功于他罢了。

对失败,赵也承担了责任。1980年代后期的大事之一是价格改革,但在后来的讨论中,鉴于当时的经济形势,赵同意暂停。那是很罕见的:他居然同他的两个主要对头李鹏和姚依林取得一致。但是李鹏和姚依林利用了经济中出现的问题排挤赵。邓的态度很明朗,赵在担任总书记之后必须继续主管经济工作,但李和姚越来越不理会赵的意见。作为中国政治体制里的老手,他们很快就感觉到了赵的权力在减弱。

赵的成绩是很可观的。更可贵的是,在他的级别上,他几乎总是孤军奋战;他拥有一批忠实的拥护改革的官员为他工作——值得注意的是他至今仍被软禁的助手鲍彤。但是,是赵,需要在第一线去说服或同元老们展开周旋;也是赵,必须自己去防备身后气急败坏的“同事们”李鹏和姚依林等人的冷箭;还是赵,必须说服中央或省里的官僚们,而这些人的思路,可能还是文化革命以前的那一套,他们念念不忘保卫固有的领地,坚持老一套的管理方法。但是,赵,在整个1980年代,直到他离开政治舞台,都在为下一步如何工作,而思考,而探索,而调研,而讨论,而争辩。在选择赵作为他的改革的设计师上,邓表现出极佳的判断。

赵从来没有想当总书记。他喜欢做事,不愿意卷入争论,不管是政治方面的,还是理论方面的。如果邓有总书记的其他人选的话,赵会非常乐意继续做总理。但是唯一的人选来自耍阴谋诡计的保守派,赵天真地信以为真,邓却看破了他们。赵只好勉为其难,他也因此被迫处于困境。

他很快就认识到,前些年有胡耀邦在前面护航是多么幸运。赵现在接收了两个主要敌手,胡乔木和邓力群(“小邓”,但同邓小平没有亲戚关系)。胡乔木是笔杆子大王,以前曾是毛的秘书和得宠的捉刀人。邓小平已经同此人几年不打交道了。邓力群长期以来是左派理论家,同保守元老们密切联络。他掌控中央书记处研究室,以制造反对改革的观点和评论为业。用邓小平的话来说,“小邓”非常倔,像头“湖南骡子”。但是他的支持者们无疑认为,他是在光荣地为真理而斗争。

赵以前对胡耀邦和胡乔木与“小邓”之间的思想理论斗争根本不感兴趣——他们也认为,赵态度中立,只关心别让思想理论问题影响经济发展。但是当胡耀邦被迫下台以后,他们原以为可以大张旗鼓推动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运动,却遇到了赵的反对。在很短的时间里,赵做成了胡没有做到的事情:他解散了中央书记处研究室,瓦解了“小邓”的权力基础,关闭了《红旗》杂志等左派刊物。

作为补偿,赵建议“小邓”在下一次党代会担任政治局委员,给他一个说话的地方。这些都是经过同意了的,当走到程序的第一步时——选举中央委员,然后从中选出政治局委员——小邓没有被选上。邓本来曾经表示同意提升小邓入政治局,但邓现在主张维持选举结果。支持小邓的元老们对此十分恼怒,从此把赵看成了比胡耀邦更大的敌人。

但是赵还是取得了进一步的胜利。他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贯穿整个改革年代的挥之不去的问题:如果说中国在1950年代就完成了社会主义改造,为什么现在反而采用资本主义的一套做法呢?他决定使用一个现成的说法——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但是赋予它以全新的理论地位。这样,既不至于否定社会主义的成就,又可以使中国从社会主义教条的禁锢中解放出来。他还试图使所有的人满意,因而强调了“四项基本原则”的地位。这是邓1979年强调的,即社会主义道路、无产阶级专政、共产党领导和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赵把1978年使邓恢复权力的那次中央全会解释为,实际上既包含了四项原则,也包含了改革开放,二者同等重要,它们是两个要点,共同围绕着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任务。这一论述,被鲍彤及其同事表述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口头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向之敬礼,但邓小平喜欢,因而就成立了。这一论述,构成了赵在1987年秋天十三大政治报告的理论基石。

当我们说到1989年4至6月学生游行到天安门广场悼念4月15日逝世的胡耀邦时,也可能西方读者接触到的材料比赵紫阳当时所能接触到的还要多。这是因为有一本在海外发表的共产党秘密文件,其中有些文件,也许赵从来没有接触到,特别是元老们决定赵下台以及选择接班人的会议记录。赵在这里提供的,是他对学生运动的分析,以及他对之采取的政策。

赵因为对学生运动持宽容态度,使李鹏等保守派同事恼羞成怒。赵认为在初期的抗议活动以后,使用说服的手段可以使学生回到校园。李鹏曾保证根据赵的意思去做,赵就启程前往北韩,进行早已安排好的访问。对赵不幸的是,李鹏找到了机会,背弃了他(向赵做出)的保证。赵一离开,李鹏赶紧召集北京市委的干部,先向政治局常委,然后向邓小平汇报。他们的报告惊心动魄,预言如果不立即控制形势,将会有全国性的动乱。邓的脑子里有文革时儿子被斗残废的记忆,这样的报告肯定会使邓小平深受感触。他将事件定性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动乱”。赵在朝鲜,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在无奈中,只有同意邓的说法。李鹏做出安排,把邓的语言和情感 立即写成《人民日报》社论,在4月26日发表。出乎李鹏预料的是,社论不仅没有使学生们屈服,反而激怒了他们,因为他们的爱国行动被诬陷了。27日,学生 们冲破了警察的拦阻,再次到广场游行。在邓的帮助下,李鹏促成了学潮再次升级。

赵回来以后,他看到,不管如何化解,除非把社论里面那些刺激性的言论收回,学生运动就不可能平息。但是他通过咨询得到的结论,同他已经感觉到的情况,是一样的:邓根本不愿意否定社论。李鹏最大的胜利在于他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离间邓与赵的事情。赵试了其他方法向学生显示善意,但到了五月中旬,他已经没有选择,从政治舞台上消失了。他抵制戒严归于失败。赵的时代结束了。他所能做的,只是参加中央会议,接受被废黜。

逝世于2005年的赵,在软禁当中度过的时间比主持改革的时间还要长。在这个期间,他只偶尔被允许出行到经过谨慎选择的地点,偶尔打打高尔夫球,偶尔会晤被 仔细筛选过的来访者。赵的许多时间只能用来抗议那些使他身陷囹圄的无聊的禁令。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党的官员,他向他的监视者援引宪法和党规。看来他真的相信——也许出于天真——在他义正词严的压力下,某一天,他的敌人就会退却。然而,不然。在处理赵紫阳一案中,合法与否根本不起作用——起作用的,只有权力和稳定。也许,赵从乡下来到北京,不知道在中国的政治生活中根本没有法律的地位?不过,也许,如果他出现在街头,如果被发现后在人群中引起骚动,如果领导集团因此发生出自内心的恐惧,也许他能从中得到某种安慰?

在幽禁中,赵想过政治改革,想到邓的想法,胡耀邦的想法和他自己的。他认为邓其实并不相信什么政治改革,只是想收紧国家管理的机制而已。胡还没有一个全面的想法,但是根据他在政治运动中温和的态度,和他坚持平反以往运动中的全部冤假错案,使赵认为,如果胡能继续执政,他一定会把中国的政治改革推向民主化。

赵承认一直到1980年代中期,他是经济上的改革派,政治上的保守派,他逐渐体会到,没有政治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会遇到灾难:比如大规模的腐败就会不断 蔓延。到了1989年,他已经可以告诉来访的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中共的执政地位可以不变,但执政方式必须改变:法治必须取代人治。他想提高透明度,建立同社会各方面力量对话沟通的渠道。他认为,各种社会力量应该有权组织自己,而不是从属于党国领导之下的机构。赵希望,纵使选择有限,在全国代表选举中也应该有选择的余地。

之后,赵的观点又进了一步:“倒是西方的议会民主制显示了它的生命力,现在还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制度。”这种制度的现代化,包括了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在中国,这意味着一个长期的过渡阶段,这需要共产党做出两个突破:允许不同政党的竞争和新闻自由。而且,党内也要民主。法制改革和司法独立也要先行。在简短的分析后,赵根据他的经验,讲了推行这样的改革在中国会是多么的艰难。

赵紫阳被囚禁的故事引发了(我的)两个想法:一个热爱国家的官员,如果只有在多年赋闲全力反思的条件下,才得出了中国需要民主的结论,那么对于日理万机的官员来说,又有什么休闲时间,或者有什么(政治上的)安全感,使他能够在当朝当政的条件下,得出同样的结论来呢?如果他终于能够得出这种结论,他又如何能在遍及社会各阶层的党内反对力量之下,来实现这个结论呢?中国之所以能够摆脱斯大林式的经济模式,是因为文化大革命的大灾大难动摇了这种模式。中国不需要再来一场文化大革命,但是,如果中国的领导人想去实现赵紫阳最后遗言中的结论,这个党就必须从根本上有所变革。

如今的中国,赵紫阳是不允许存在的。到了不再偏执的未来,也许他将进入华夏先烈之列一一他们为国效力,功勋卓著,但不见容于最高统治者。当他们腐坏的政敌早已灰飞烟灭的时候,他们的英名将久远长存,受人景仰。


罗德里克·麦克法夸尔是哈佛大学历史及政治学教授;前费正清研究中心主任。
Roderick MacFarquhar is Leroy B. Williams Professor of History and Political Science at Harvard University and formerly Director of the John King Fairbank Center for East Asian Research.

四、我对政治体制改革的认识过程

  下面说一下我对政治体制改革的认识过程。

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的注意力集中在经济体制改革上,完全没有注意政治体制改革问题。虽然早在四川的时候,我就开始进行了扩大企业自主权的试验,但是没有想到政治体制改革怎么办的问题。当然我也觉得对于文革中以至文革前,1957年后我们党内、社会上不正常的种种情况,我认为应该拨乱反正。但对我们的基本政治体制,没有想到要作什么大的改变。记得那时陕西一个工人给我写过一封信,他说他看了我的许多讲话,认为我是经济上的改革派,但在政治上是个保守派。这确实是符合我当时思想实际的。这种状况大概继续到八十年代中期。所以连小平1980年那篇《关于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的著名讲话都没有引起我的重视,当然更没有改变我对政治改革的态度。到了1985、1986年,我对政治体制改革问题的认识才有了一些变化。引起我重视政治 体制改革的原因固然与国际大气候、东欧社会主义国家所发生的问题有关系,但主要的是我从经济改革方面认识到政治改革的必要性。那个时期我一直有个想法:在中国政治体制改革超前不行,但是政治体制改革相对于经济体制改革太滞后也不行。因为经济体制改革越深入,党内守旧势力的阻力就越大。没有政治方面的改革,经济改革很难深入下去。而且没有政治方面的改革,支持改革的力量也很难充分发挥作用。改革中遇到的各种社会矛盾,没有政治改革也很难得到妥善解决。比如在商品经济发展的过程中,钱权交易、以权谋私,就是一个没有社会监督的大问题。这是一方面。另方面,在我1987年代理和正式担任党的总书记以后,接触政治领域的事情多起来了。我深深感到党和知识分子的紧张关系,必须从根本上设法解决。而离开知识界的政治参与,同知识分子的关系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善。

当然,我当时所想的政治体制改革,一直到1989年,不是想在中国搞多党制,搞西方的议会民主制。我不认为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地位要改变。当时总的想法是,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地位不改变,但执政的方式必须改变。另外,人治的问题要改变,真正做到法治。社会主义国家也应该是一个法治的国家。我没有看过但我听说,戈尔巴乔夫在回忆录里讲,1989年他访问中国在与我会谈时,我曾暗示中国要搞多党制,搞议会政治。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意思。我当时与他讲了两个概念:一个是执政党地位不改变,但要改变执政的方式;另一个概念是,社会主义国家不能搞人治,也应该是法治国家,我有意识用了“治”而不是“制”, 也就是以法治理。不是说社会主义国家要有一套不同的法律系统,而是说社会主义国家不能搞人治要搞法治。这两个概念实际上也就是我那两年形成的政治改革的总 的观点。

要改变执政方式,怎么改变呢?当时也逐步有些设想。共产党是执政党,但怎样执政呢?应该尽量使执政方式现代化一些,赋予它一个现代的、文明的、开明的、开放的色彩和形象。就是说共产党执政要增加它开明、开放的色彩。当时没有意识到,现在回想起来,我总的想法实际上是想要改变过去长期形成和坚持的那种无产阶级专政的执政方式和制度。这大体上包括下面一些内容:

首先要增加党和国家决策的透明度。戈尔巴乔夫叫公开性,我们叫透明度。党和国家的重大活动和决策,应该向社会公开,让人民知道,改变长期以来的所谓“黑箱作业”,人民只知道决策的结果,一旦政府公布了就去执行,而不了解决策的过程和情况。这个很重要,让人民有知情权。

其次,要开辟各种对话渠道。要同社会各个方面,各种力量,各个利益集团对话。重大问题一定要和各个社会集团协商对话,不是只在共产党内作出决定,或者只是同各民主党派的代表人物协商一下。重大问题展开或决策之前、决策过程中间同各个社会集团对话。当然,这首先要有社会集团。没有社会集团怎么对话?这里有个很重要的问题:要改变过去那种各种社会团体完全同党一个声音,工会、青年、妇女、工商界、青年团、社会各团体,不能是党的御用工具。它应该能够代表它所代表的群众,这种对话才有意义。这就要发挥各社团的中间组织的作用,党不要事事包办,不要对他们干预太多,使他们有独立活动的空间。在这样的条件下,共产党同各个社会集团对话协商,要使各个社会集团能够参与。

再一个就是要改变选举制度,扩大民主选举的范围,扩大差额选举的范围。当时还设想,甚至包括共产党向人大提名领导人的时候,可以同时提出几个候选人,由人大代表从中选择。我们现在的差额选举往往只有副职才有,而且中央高层一级就没有。我们虽然还一下做不到西方的选举办法,至少共产党向人大推荐提名应当多提几位,包括主要的职务譬如委员长、政府总理,可以多提几个人,让大家去选嘛!

充实和改善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制的问题,要使民主党派能真正起到参政党和共同协商、互相监督的作用”我也曾设想过,在人大开会期间,民主党派可以有自己的党派活动,可以建立自己的党组。

还有就是要切实保障公民的权利,这非常重要。我在88、89年就有这个想法。我们的宪法是一部好的宪法,但在保障公民权利上没有具体的实体法和程序法,所以宪法规定的公民权利不能保障实现,落实不了。我和戈尔巴乔夫会谈时也谈到这一点。我说很多东西我们宪法上都有规定,但实现不了。所以必须要有具体保障其实现的法律。譬如说,结社、集会、游行、请愿、罢工都应该有具体的法律。

另外就是要有领导、有限度地开放舆论。1989年我也和胡绩伟交谈过这个事,允许不允许独立办报?现在所有的新闻媒体都由党和国家垄断,这不是办法。当然那时我也没有想完全放开,但有领导地放开一些会有好处。党和国家所控制的媒体不愿发表的东西,总还有别的媒体可以发表,那也好呀。蒋介石时代还有民办报纸嘛!虽然不能说开放报禁,但舆论要适当放开。

总之当时设想,在共产党继续保持执政地位的情况下,如何能够更好地容纳社会的政治参与。社会上各个方面,各种利益集团,尤其是知识分子的政治参与。我们虽不实行多党制,但要尽量地容纳和扩大其他各种力量的政治参与。

这些想法有的已见诸文字或谈话,更多地已经写进十三大的政治报告,当然有些不能写得那样明确,有些当时还不能写进去。这就是1986-1989那几年我对政治体制改革逐渐形成的概念,即执政的地位不变,执政的方式必须改变。也就是说,在共产党领导的基本框架下,更多地允许各种社会力量的政治参与,同时逐步以法治代替人治,把宪法已经原则规定的许多好东西通过具体法律一一落实。

1989年我下台以后,随着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我对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有了一些新的认识。过去对西方发达国家所实行的议会民主制,认为不是人民当家作主。苏联式的、社会主义国家所实行的代表大会制度,才能体现人民当家作主;这是比西方议会制更高级的、更能体现民主的形式。事实上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所实行的民主制度,完全流于形式,不是人民当家作主,而是少数人、甚至是个人的统治。

纵观二十世纪以来世界上曾经有过的各种各样的政治制度。君主专制,德、意的法西斯独裁,都已被历史淘汰;还有一些军人独裁政权,也是昙花一现,或日益失去了市场。虽然现在很落后的国家还不断发生这样的事情,如南美国家也常常发生军人政变,但它也慢慢变为这些国家逐步走向议会政治的短暂的插曲。二十世纪出现的,在几十年时间里与西方议会制度相对立的所谓新兴的民主制度一一无产阶级专政制度,在大多数国家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倒是西方的议会民主制显示了它的生命力。看来这种制度是现在能够找到的比较好的、能够体现民主、符合现代要求而又比较成熟的制度。现在还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制度。

当然,这种制度也不是十全十美,它也存在很多问题。但比较来讲,只有这种制度比较符合现代文明,比较符合民意,有利于体现民主,并且是比较稳定的一种形式。这种形式越来越显示出它的生命力。几乎所有发达国家实行的都是这样一种议会民主制。几十年来发展比较快的新兴国家,逐步地转向议会民主制的趋向也越来越鲜明。我想这决不是偶然的。为什么没有一个发达国家实行另外一种制度呢?这说明一个国家要实现现代化,要实现现代的市场经济,现代文明,它就必须实行政治体制上的议会民主制。

当然将来哪一天也许会出现比议会民主制更好、更高级的政治制度,但那是将来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基于这一点就可以说,一个国家要实现现代化,不仅要实行市场经济,发展现代的文明,还必须实行议会民主制这种政治制度。不然的话,这个国家就不可能使它的市场经济成为健康的、现代化的市场经济;也不可能实现现代的法治社会。就会像许多发展 中国家,包括中国出现权力市场化,社会腐败成风,社会两极分化严重的情况。但话说回来,议会民主制度主要在发达国家以及新兴国家,在发展中国家也有很早就 实行议会政治的,但并没有充分显示它的优越性,甚至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政府没有权威,社会不够稳定,一些军人发动政变就是以此为借口。这就说明,议会民 主政治制度这种现代的、先进的、文明的、成熟的政治制度,是需要一定条件的,不是不需要任何条件任何国家都可以采用并用得很好。

总之,西方议会制是现在可以找到的最好的政治体制、民主形式,这是第一。

第二,它是有条件的,是随着一个国家经济社会文化发展而逐步采用的政治制度。所以在中国目前条件下,首先必须确定政治体制改革的最终目标,是要实行这种先进的政治制度。如果我们不朝着这个目标前进,那么中国市场经济畸形状态,不健康的市场经济,权力市场化、社会严重腐败和两极分化等问题,就不可能解决,法制社会也不可能出现。要根本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切实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并且朝着这个目标进行改革。

另外一方面,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我们需要一个较长的过渡时期。在这方面亚洲国家和地区有很多情况值得我们重视。如台湾、韩国这些国家和地区,他们由原来那种体制逐步转变为议会民主制度,有很多很好的经验值得我们借鉴。根据中国的情况,在过渡期,为了能过渡得好,至少是在一定时期,保持共产党的执政地位,改变共产党的执政方式,仍然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这种选择的出发点,一是有利于国家和社会的稳定,为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创造一个好的环境;二是有利于随着社会经济文化条件的变化,顺利地过渡到比较成熟的文明的民主政治体制。也就是说,第一不可仓促,冒然地全部搬过来;第二必须朝着这个目标前进,绝对不可以反其道而行之,防止任何不利于甚至阻碍向这个目标前进的倒行逆施。

这个过渡需要多长,那要看整个社会各方面的发展,关键是共产党领导集团有这样一种思想,这样一种信念,然后再因势利导,分别轻重缓急,逐步实行。但是也不能完全靠执政党的自觉,必须有社会舆论各方面的推动;也不能一切都不动,完全等待社会经济文化发展具备了条件,在哪一天来宣布实行议会民主政治。这应该是一种渐进的逐步发展的过程。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在政治体制上不断改良、改进,使之互相渗透、互相影响、互相推动。究竟如何过渡,我在前面讲的改进共产党执政方式所列举的那些内容都是应该做的,尤其是在初期阶段。但最终要过渡到议会民主政治。

执政党必须过两个关:一是开放党禁、报禁,当然这种政治开放也可以采取逐步的形式,但这一关必须过;二是党内的民主关。在共产党内实行彻底的民主制,用民主的方法对我们党进行改造。过去在战争年代和建国初期,的确需要强调集中,强调纪律,但是由革命党转变为执政党,领导整个社会向着议会民主政治过渡,党内如果不实行彻底的民主制度那就是不可能的。这就要保留党内持不同意见的人的合法存在。毛主席过去还讲要保护少数嘛!党内一定要允许不同意见,甚至不同的派别合法存在。党内不同意见的争论、竞争,遵守共同的游戏规则。如果我们党不从过去适合战争年代的状况,转变为适合于民主社会、民主国家的新情况,那是不行的。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

当然,还有军队国家化,还有更重要的、更早要实行的司法独立等问题,都是必须解决的。

我们希望在相当时期保持共产党的执政地位,以便有领导、有准备、有秩序地在稳定状态来完成这种过渡。至于共产党的执政地位究竟能保持多久,这要看随着社会的开放,政治的开放,共产党同其他政治势力竞争的结果。如果我们一切都很主动,一切都搞得很好,共产党的执政地位就可以保持很久。但这不能靠宪法的规定来垄断这个执政地位,而是要靠自己去竞争。我想这终究是世界潮流,是不能违背的。我们自觉这样搞,对党有好处,对社会有好处,对人民有好处。反之,那就对党没有好处,对社会没有好处,对人民没有好处。但这是不可能阻挡的,适者生存。孙中山先生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觉得现在已经到了我们应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三、胡耀邦对政治体制改革的态度

  下面讲讲耀邦对政治体制改革的态度。耀邦多次被邓指责为放纵资产阶级自由化,最后因此而被迫下台。国内国外也大都把胡看成开明派、民主派。胡在政治体制改革问题上的态度究竟如何呢?他对政治体制改革的主张是什么呢?

耀邦为人比较宽厚,比较宽容,也主张实行比较宽松的社会政策。尤其是对待知识界,一向比较体谅,比较宽容。几十年来在强调阶级斗争、政治运动不断的情况下,他很少搞过火的事情。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他担任中央组织部长和中央秘书长期间,积极主张为打成右派的人平反,为地富摘帽,并且平反了大量冤假错案 【249】。他不顾一些人的怀疑和抵触,提出不分时间限制,只要搞错了的案子一律平反昭雪。在他担任总书记之后,对于社会上出现的矛盾,包括一些人闹事,一贯主张采取疏导的方针,不赞成用高压手段解决。即使对于流氓犯罪社会治安这类案件,他也积极倡导以综合治理的办法解决,不主张大量捕人、关人的所谓“严打”。对于动辄用专政手段,他很不以为然。

在政治制度上,他虽没有具体明确表露过他的主张和设想,但使中国的社会主义能有更多的民主与自由;人民能够生活在民主自由、生动活泼的环境中,这是他追求的 理想。在他下台前不久,亲自主持制定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文件中,有这样一段话:在人类历史上,在新兴资产阶级和劳动人民反对封建专制制度的斗争中,形成民主、自由、平等、博爱的观念,是人类精神的一次大解放。我国社会主义发展中主要的历史教训,一是没有集中力量发展经济,二是没有切实建设民主政治。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们党强调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现代化,切实推进党和国家政治生活的民主化,近来中央着重提出政治体制改革,就是要进一步扩大社会主义民主,健全社会主义法制。不要社会主义民主的法制,决不是社会主义的法制;不要社会主义法制的民主,决不是社会主义的民主。

从以上可以看出,民主是耀邦追求的目标是确定无疑的。我相信如果他继续担任党和国家的领导,虽然他对自己的社会主义高度民主并没有形成什么框架或模式,但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发展,在世界民主潮流推动和影响下,他将会沿着国家政治的现代化、民主化的道路,把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推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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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据中组部常务副部长赵洪祝的回忆:“在他(胡耀邦)的领导和推动下,到1982年底,全国平反、纠正了约300万名干部的冤假错案。”(原载《人民日报》2005年11月20日)

二、政治体制改革阻力重重

  政治形势另外一方面的问题。十三大基调是反左。除了讲深化经济体制改革外,还特别提出了政治体制改革,提出了如何在社会主义民主方面前进一步。那一段政治环境进一步宽松,思想、理论、文化、艺术方面也比较活跃。同时由于改革开放十年来国外的一些影响,包括西方价值观念和政治制度的影响;苏联的政治改革,公开化;改变对持不同政见者的政策,所有这些都鼓励了中国的知识界、青年学生和青年工人,要求进一步推进民主建设。

本来我们应该因势利导,很好贯彻十三大已经提出的政治体制改革的措施,如党政分开,公务员制度,重要情况让人民知道,重大问题同人民协商,对知识分子较多的单位在民主建设方面也先行一步,满足知识分子政治参与的要求等等。如果我们能够切实贯彻已提出的、已作了部署的政治体制改革,就可以把大多数要求推进民主的人,引导到这个轨道上来,按十三大设计的逐步的循序渐进的扩大民主,加强民主政治建设。这样大多数人的要求可以满足,剩下少数,比较偏激的也就没什么了。

但是实际上十三大以后,政治体制改革很难开展,很难搞下去。首先,包括邓小平和一些老人,他们虽然在经济体制改革上有不同意见,但在政治体制上看法却基本一致。都不主张改动原有的政治体制。生怕政治体制上的任何真正的改革,会向共产党的权力挑战,会削弱共产党的权力,动摇共产党的领导地位。

本来我们认为在中国条件下马上实行多党制不行,轮流执政也不现实。继续保持共产党的执政地位,这是历史造成的。但执政方式一定要改变,不能像过去那样共产党把一切权力都控制在自己手中,实行高度集权,全面专政,这种东西不适合时代要求,群众也不能接受这种统治方式。所以,改变共产党的执政方式,不改变共产党的执政地位,十三大设计的这一思路是可行的。

但老人们因为要保持共产党的领导权,不敢改变执政方式,担心改变执政方式就会削弱党对权力的垄断,这是他们真正的顾虑,思想深处的问题。在起草十三大报告时,小平一再提醒我不要受西方三权分立的影响,甚至说连三权分立的任何一点痕述报告上也不能有。他所说的政治体制改革,实际上是行政改革,如精简机构、精简人员、克服官僚主义、提高效率等,没有涉及政治制度本质的问题。

我曾设想过,把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真正丰富它,完善它,使之真正发挥参政作用,使这个制度是真的,而不只是形式。这样才能使各民主党派活跃起来,真正发挥参政的作用,监督的作用,使社会上那些政治参与感强的人,通过民主党派这种形式实现自己的政治参与愿望,不致在体制外再形成一种与党对立的组织。这样做实际上也算分一点权吧,使共产党不致全面垄断权力,但绝对不会对共产党执政地位挑战。为此我曾提出把“共产党领导下的多党合作制”改为“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制”。虽然差别不太大,但领导是个政治问题,领导下就是一个组织问题了。

我还建议把民主党派中有能力的人提拔到国务院各部门当副部长或部长,解放初期我们就是这样做的。另外,有些事不要等共产党有了决定再告诉民主党派,没有定下来就可以听取民主党派的意见,使协商成为真正的,而不仅是形式。吸收民主党派成员参加国务院各部的领导工作,得到了邓的同意,而且说要抓紧办。还有,在人代会期间如何发挥民主党派的作用问题。既然是民主党派,是参政党,就要让它发挥党派的作用,不是只起一个人大代表的作用。

我有这种想法,当然也没有最后定。也有人说,人代会期间共产党建立党团组织,为什么民主党派不可以建立党团组织。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邓那里,他那里传话给我的秘书李勇说,邓讲发挥民主党派的参政作用,只是讲讲而已,怎么能当真?绝不能在人大中间搞党派政治,邓是反对的。我们原有的,大家已经认可的制度,都不能有真正充分的实际内容,你再谈其他的改革,谈何容易啊。

关于党政分开问题,工厂实行厂长负责制问题,党内顾虑阻力很大。相当多的地方党委是反对的,他们习惯于党委总揽一切,垄断权力,党政一把抓,书记说了算。实行党政分开,书记似乎就变成虚的了。所以当时对确定厂长是中心人物,是法人代表。书记不对工厂实行全面领导,而主要负责党的工作,思想政治工作。各地实际上顶着不执行。党政分开,厂长负责制实际上涉及权力分配问题,既得权力的一部分人不愿放弃权力,改革相当困难。

我曾说过,要加强和改造政治思想工作,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实行改革开放要加强政治思想工作,这当然是对的。问题是怎么加强?按照过去的路子会适得其反。虽然我们原来政治思想工作有许多好东西,但1957年以后,差不多20年的时间,思想政治工作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思想政治工作,实际上是把群众看成改造的对象,控制的对象。所以思想政治工作不讲什么道理,不做什么说服工作,基本上靠帽子压人。“阶级斗争为纲”对思想政治工作造成非常坏的影响和习惯。同时政治工作官僚化、行政化非常严重,机构非常庞大,大量的脱产人员。

我提出改造政治思想工作,就是要从根本上改掉这些年的做法,继承和发扬战争年代的传统,重新探索,重新塑造一种新型的思想政治工作,很大程度上是要重新探索重造。我说出这个口号后,引起轩然大波,许多老同志反对,各地党委的同志也反对,特别是工厂里搞思想政治工作的更反对,全国一大批靠政治思想工作吃饭的人认为是要革他们的命。

那时我就感觉,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步履维艰,经受困难,经受风险的承受能力很低,稍遇挫折就议论纷纷。至于政治体制改革那就更是寸步难行。因为政治体制改革在某种意义上讲,就是要改变过去党的执政方式,行使权力的方式,办事的方式。归根到底,就是要改变党对权力的看法和对权力的全面垄断,所以阻力很大。

政治体制改革的阻力首先来自党内及各级领导。如果说经济体制改革容易得到各路诸侯的拥护,而政治体制改革他们中很多人是消极的、抵制的。但当时我感到,政治体制不改革,经济体制的改革就很难深入下去。譬如选拔干部的标准,还是过去那一套,并不是把赞成和支持改革作为主要标准。中国的改革虽然搞了10年,但并没有突出去解决各级领导掌握在改革派手里的问题,所以经不起风浪。有一些地方对改革采取实用主义的办法,对他有利的就执行,对他不利的他就阻止,有利的方面就加以扩大,不利的方面就加以缩小,加以限制。

还有腐败问题。1988年我在广东过春节,在接触许多情况后,我深深感到搞市场经济以后,经济是活跃起来了,但腐败问题也出现了。当时我提出“经济要繁荣,政府要廉洁”。政府就是指干部,指掌权的。后来我越来越感到廉洁是个大问题。在旧体制转变为新体制的转轨时期,如果没有监督,腐败就会滋长起来。权钱交易、官倒、官商、贪污受贿。解决这类腐败问题,最根本的是解决透明度,解决民主监督问题,包括新闻监督、舆论监督和司法独立。这就是政治体制改革的问题。如果司法不独立,法院不能独立办案,检察院不能独立行使职权,即使立了法也不能真正实行。这就涉及司法和党的关系问题。

我深感政治体制必须相应地进行改革,当然不是完全照搬西方那一套,而是根据中国国情,逐步地实行民主的、有监督的共产党执政制度。权力绝对不能垄断,权力必须有监督,人民群众有这样的要求,形势有这样的需要,十三大也原则上提出了这样的改革。但是,要真正着手政治体制改革难度非常大,党内那些老同志几乎没有人支持这种改革。所以十三大以后,政治体制改革实际上处于停滞状态。

这就发生了一个问题,一方面人们要求民主,要求加快政治改革的呼声越来越强烈;另方面十三大以后政治改革没有什么行动,这就形成了很大的反差。人民的要求,特别是知识界的要求同党的想法差距很大,矛盾很大。

由于当时政治气氛还比较宽松,人们还是敢于讲话的,不像“六四”以后的高压,这种反差反过来使人们更加要求民主,以至出现了过激的主张和行动,激化了矛盾。当时宣扬引进西方议会制的言论也出来了。一个叫陈军的在美留学生,回到国内串联知识界名人,要求释放魏京生【234】。在美国也有人发起一个签名活动,给邓小平写信要求释放魏京生。香港也有动作。1989年人代会期间,香港有一个代表团进来,要求人权,要求释放魏京生。国内校园也十分活跃,各种各样的沙龙、论坛,也有过激的言论。一些思想偏激的知识分子纷纷到大专院校发表煽动性讲话。方励之在国外还直接点名对邓小平进行人身攻击。这些都给借反自由化来反对改革开放的人一个口实,拿这些事向老人们挑动,使邓和老人们神经更加紧张,认为政治方面不能有丝毫松动。

1988年以后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一方面在十三大以后出现政治环境比较宽松的情况,同时一部分知识分子和党的关系出现了紧张。1989年出现的那场政治风波不是偶 然的事情。邓小平不是说有国际和国内的大气候和小气候吗?我想如果讲国内小气候,就是我上面讲的这些。固然当时人民对物价是不满的。但更加不满的,尤其在知识界和青年中,是经济改革停滞、全面收缩、全面复旧;他们对经济体制改革的前途发生了怀疑。而另外一方面,政治体制改革没有动静,不见行动。人们对腐败不满,也认为腐败问题如果没有政治体制的改革,共产党的执政不受到监督,就无法解决。对这种状况人们感到没有希望,非常不满。“六四”学潮中间虽然不满情绪多种多样,很复杂,但根本上,是人们对经济体制改革停滞,政治体制改革无望的现状的不满。所以学潮本质上是要求深化改革,反对保守势力。有个很能说明问题的例子,当时社会议论的中心是物价问题,但学生们谨慎地避开了这一敏感点,怕把行动引向反对改革,而是反对不民主,反对“官倒”。

李先念在掀起倒赵风当中是非常卖力、非常积极的,扮演了一个组织者的角色。【235】他既站在前台,又是后台。在1988年10月份十三届三中全会时,本来 要通过一个关于治理整顿的公报。这时王震突然发难,慷慨激昂地提出《河殇》问题,要中央表态。当时我把他应付过去了。事后叶选宁告诉我,王震在他面前大骂鲍彤,说鲍彤是个坏人,《河殇》就是他支持搞起来的,并且说,这是李先念告诉他的。这完全不是事实。鲍彤根本没有接触过《河殇》,也从来没有向我谈起过《河殇》问题。看来王震讲话可能还有保留,李先念讲鲍彤问题实际上就是讲我,暗指《河殇》是我支持的。也可能王震本人对《河殇》就有看法,李先念借机把《河殇》同我联系在一起,挑动王震对我的不满。从王震口中知道,说鲍彤支持《河殇》,李先念为了挑拨一些老同志对我不满,不惜造谣。“六四”以后,报纸上公开对我批判时,《河殇》成了一个大问题。很多东西完全是无稽之谈。说我支持《河殇》,下令复制了多少录相带分发全国,还说我压制对《河殇》的批判等等,完全不是事实,是造谣。

1988年秋,海南有个洋浦开发问题。本来这是件很好的事情。当时有一个名叫张维【236】的,大概是清华大学一个教授吧。他对此事有看法,认为出租土地使用权给外商涉及国家主权。这当然不对。但人家提出一个看法可以讨论嘛。但李先念知道这虽然是田纪云在主持搞的,而是我支持的,就抓住这件事在一个文件上批判说,这样做是丧权辱国,出卖主权。可见李先念不仅到处骂我,而且抓住一切机会攻击我,煽动别人反对我。王震同志过去和我没有什么矛盾,有些事同他说说,可以得到支持。但1988年以后情况就变了,积极反对我。至于“六四”以后,更说我是反革命,是小舰队【237】后台。这恐怕同李先念的挑动与邓力群的影响有关系。

再讲一个批租土地利用外资开发的问题。房地产市场固然有炒买炒卖出现过热的现象,把这个问题解决,开放土地市场,对我们改革开放、加快城市建设、改善投资环境,具有很大的意义。在改革开放中,把土地作为一种商品,参与市场交易,形成房地产行业。这是一个很大的、很重要的政策。多年来我们宪法上规定土地不能转让,不能出租,所以这个问题长时期未能得到解决。改革开放后,只是在深圳曾划出一块土地给胡应湘【238】进行开发,这在当时引起很大的争论,说划给外商的土地太多了,至于在其他地方,仍然不允许这样做。

在改革开放中,吸引外商到我们这儿投资开工厂、办企业,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我们的基础设施不行。而要搞基础设施,就要很大一笔投资。我们没有这么多钱,事情就卡住了。多年来搞开发区,首先就是把土地开放出来,使土地变成商品,在土地上搞“三通一平”【239】,搞基础设施,然后盖厂房,盖写字楼。当时计算过,一平方公里面积这方面的费用就要一亿多元,现在恐怕要更多。所以开发区往往进展很慢,我们城市建设都是这种情况。市政建设修路没有钱,搞三通一平没有钱,许多土地闲置在那里。

记得在1985年或1986年吧,我同霍英东【240】谈话时谈到,市政建设没有资金。他说你们有土地怎么会没有钱呢?当时我觉得奇怪:有土地是一回事,没 有资金又是一回事,二者联不在一起。他说,市政府有土地就可以批租出去,增加一批收入,让别人开发嘛!是啊,香港那个地方我也知道,一块土地很快就盖起大楼,盖成一条街,很快就改变了那一块地方的面貌,而我们就非常困难。霍英东当时这么讲,我觉得有道理,就建议他到上海去,把这个看法跟上海的市长、书记谈谈,后来不知道他去了没有。他这个看法对我有启发。我们有土地没有钱,而香港政府每年批出一些土地,不仅政府有了收入,而且很快就把那块地方建设起来了。后来我到上海也有这个感觉。上海浦东这个地方同上海市区就隔了一条江,发展上海如果把这个地方搞起来,是非常好的事情。但要开发这个地方首先要投入一大批资金,搞基础设施,再招来外商。大约是1987年,上海介绍一位美籍华人林同炎【241】先生到北京来找我。林提出,可不可以把浦东这个地方租给给外商,只要有优惠政策,外商是愿意的,但时间不能太短,要30年到50年。土地出租以后,要给他一个转让的权利,他们可以向银行抵押贷款。我问他,出让这些土地后外商愿意来投资吗?需要什么条件?他说,这容易办到,不需要特区那样的条件,只要像闵行经济区那样就行了。我当时想,条件比闵行更优惠一些,接近于特区的条件也可以考虑,所以很有兴趣。因为这位美籍华人是汪道涵【242】同志介绍给我的,我就让汪道涵负责这件事。考虑到上海这个举动会各方瞩目,为了能疏通各个方面,我考虑除了汪道涵,还要把陈国栋【243】拉进来。他与陈云有些来往,他的话陈云也容易听得进去。我知道陈国栋比较谨慎,对此可能有保留,那也没有什么,可以继续研究。我知道这个事情很大,因为过去想在上海搞开放,陈云有顾虑。82年时他讲过对上海、江浙这些地方要谨慎,因为在那里搞资本主义,人们熟门熟路,滑下去很容易。所以,上海改革开放所以推迟一是这个地方举足轻重,另外与陈云的态度是有关系的,所以这个问题一直拖到后来。听说去年【244】小平同志南巡讲话,讲到上海搞晚了,我想这是对的。如果当年早一点搞,情况就会有很大的不同。

浦东开发的问题,现在是解决了,实际上86、87年就酝酿这个事,开发的方式也是批租。浦东的事,我曾向陈云谈过,他没有表态。这个事我也向邓做了宣传,他非常赞成,说这样好的事,要赶快搞。但我当时感到老人们意见不完全一致,继续研究酝酿吧。

洋浦的开发问题。洋浦在海南儋县,这个地方完全是一片不毛之地,又没有水,什么都不能种。我们要搞有困难。如果出租给外商,他们可以很快搞起来。当时许士杰 【245】、梁湘【246】按这个设想同外商熊谷组【247】接触,人家很有兴趣,愿意拿几十个亿来搞。但当时国内许多人对此没有想通。我国原来是帝国主义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受压迫啊,租界啊,大家对主权问题非常敏感。当时张维他们去进行考察,写了个报告,说大批土地租给外国,成了国中之国,是出卖主权。1989年人代会期间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引起一场风波。许士杰在会上作了解释,但那些人根本听不进去,反对的调子非常高,有无幕后原因我不知道。当时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群起相应,坚决要把这个计划撤消,而且要追究海南的责任。李先念知道这一情况后,给小平写了封信,说这种开发是丧权辱国,出卖主权,绝不能这样搞。邓不了解情况,看到当时那么多人反对,就说此事暂不要搞。也是在这个前后,陈云也转一个材料给我,批示说此事要慎重。

由于当时争论的焦点是主权问题,所以我叫特区办搞了一个详细材料,说明洋浦开发不涉及主权,我把这些材料转给了陈云,同时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说这些土地只包给一家是不是好,还可以研究,但这决不涉及主权问题。陈云看了我的信后没有再说什么了。就在这个时期,我到邓那里去,他又问洋浦的事,我就说这件事实在是一件不了解情况的误会。我说,洋浦这么一块荒地,你如果不包给外商,放在那儿再过十年二十年,仍然是块荒地。包给外商,他来开发,那里很快就成为繁荣的地方,和港口配起套来。人家拿几十亿港币来投资都不怕,我们怕什么?说是涉及主权,完全是没有常识。邓听后说这是好事,原来我不清楚,我原来说的不对,还是要搞。后来梁湘、许士杰直接给邓小平写信,详细汇报洋浦开发的打算。邓看后作了批示转我,说原来反映的情况不实,我说暂不搞,既然是这么回事,那应该搞,积极地搞。王震这个人对政治经济改革是反对的(农垦系统的改革他就反对),但他对开放、对洋浦租给外商开发是支持的。原来我想找他出面讲讲话,但他看到各方反对就不讲话了,还说要重新考虑。邓批示以后我告诉他,他也表示支持。

现在回想起来,中国实行改革开放实在不容易,阻力很大,顾虑很多,很多无名恐惧,给要做这些事的人带了很多帽子。改革开放,尤其是开放很不容易。一涉及到与外国人的关系,总怕丧权辱国,怕自己吃亏,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我常给他们讲这个道理:外国人到中国投资,他们本来就很多顾虑,我们的政策这样不稳定,应该说有很多风险,要怕的应该是拿钱进来的外商,我们中国政府有什么可怕的呢?

办特区的时候,就有议论说会演变成殖民地,像澳门一样,澳门一开始是租给葡萄牙晒渔网的地方,后来就变成了殖民地。实际当时清朝是腐败无能,现在中华人民共 国没有这个问题。只有外国人怕中国变,一天宣布什么都不算数了,甚至把外国资本没收了。哪有中国怕外国的道理?他把钱投到中国,中国还害怕吗?又如海上石油勘探,吸收外资,在合同上要求很多,总怕自己吃亏,思想保守,算小账不算大帐。总之,一些人在对外开放上非常害怕,非常保守,生怕吃亏。中国多年搞闭关自守,名为独立自主,实际上搞闭关自守。有人一听说引进,就觉得不光彩。这有什么不光彩,一切都要自己制造,什么都要从国内解决,这方面吃了很大的亏。对外贸易也不是乞求人家,而是拿自己的东西同人家交换,这也是自力更生嘛。这种闭关自守的想法,不会利用自己的长处。李鹏趁各方议论纷纷之际,也卡洋浦。他本来对洋浦开发一点不支持,他特别给特区办下文,说没有国务院的通知,洋浦开发区不能动。就这样把洋浦的事压下来了。本来这件事是副总理田纪云主持定下来的,总之他是借治理整顿处处阻止改革开放。

还有件事,王纪宽【248】曾捎来一个信息,美国一家汽车公司想在广东惠阳地区搞一个年产30万辆的汽车厂,条件很好,全部外销。如果电力有问题,他们自己搞电厂。而且有些零部件可以由中国来生产。这样可以带动三、四十家中国工厂来为它服务。这是独资来搞,也不要我们配套资金。我当时听了很高兴,认为很重要,我曾就这件事给姚依林、李鹏写了封信,认为这是好事,而且当时许多外商怕中国政策变,不敢继续来投资,特别是独资。这件事如办起来也是开了一个好头。但姚依林、李鹏对此很消极,他批给机械部,机械部总想自己搞不让外资进来搞汽车工业。姚依林赞成他们的意见,认为不能搞。李鹏马上同意他们的意见主张不搞,把报告转给我,于是一件很好的事就这样放下来了。“六四”以后听说又想搞,是不是邓知道了干预了这件事,我就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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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魏京生(1950-):著名持不同政见者。1978年在西单民主墙贴出大字报《第五个现代化》批评邓小平独裁。1979年被判有期徒刑15年;1997年底“保外就医”。现旅居美国。

【235】编者按:从这里起,到P289【一】,共12段,在录音带中虽然位于本处,属于第六部分第二节;但从内容推测,也许是P268【二】第五部分第七节的一部分。编者在整理过程中一仍其旧,未作任何改动。

【236】张维(1913-2001):北京市人。曾任清华大学副校长。1980-1987年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委员。

【237】“小舰队”是文化大革命后期的政治衍语,意即以反对党的最高领导为目标的最危险的反革命组织。

【238】胡应湘(1935-):Gordon Wu,香港企业家;香港“合和实业”创办人。

【239】“三通”是指开发前的通电、通水和通路;“一平”是指平整地基。

【240】霍英东(1923-2006):Henry Fok,香港企业家。1980年为全国政协委员;1988年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1993年任全国政协副主席。

【241】林同炎(1912-2003):华裔美国工程专家。美国工程科学院院士。林同炎国际公司董事长。

【242】汪道涵(1915-2005):1978年后任对外经济联络部副部长,国家进出口管理委员会、外国投资管理委员会副主任。1980年后任上海市委第三书记兼市长。

【243】陈国栋(1911-2005):江西南昌人。1979年任中共上海市委第一书记;1985年至1992年任中共上海市顾问委员会主任。

【244】“邓小平南巡”是指在1992年1月18日到2月21日之间的武昌、深圳、珠海、上海之行。根据“去年”二字可以推断,录音的底稿是在1993年写定的。

【245】许士杰(1920-1991):广东澄海人。1988-1990年任中共海南省委书记、海南省人大主任。

【246】梁湘(1918-1998):1981-1985年任中共深圳市委书记;1988-1989年任海南省第一任省长。

【247】熊谷组是日本的建筑公司,成立于1898年。

【248】王纪宽(1931-2007):江苏江阴人。时任香港永新技术开发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国务院经济技术社会发展研究中心高级咨询研究员。

一、邓小平心目中的政治体制改革

  下面谈一下政治体制改革问题,以及中央主要领导人对此的看法。

首先说一说邓小平的主张。1980年以来,直到“六四”前,邓一方面不断地讲反对自由化,另一方面又多次讲要进行政治体制改革。那么邓的政治体制改革究竟是怎么样的改革呢?总的我认为,邓对现行政治体制的运行,他是有不满意的地方,主张改革也是真实的。但他心目中的改革,并不是真正的政治上的现代化、民主化。主要的是一种行政改革,属于具体的工作制度、组织制度、工作方法、工作作风方面的改革。邓主张的是在坚持共产党一党专政前提下的改革,改革正是为了进一步地巩固共产党的一党专政。任何影响和削弱共产党一党专政的改革,都是邓坚决拒绝的。邓小平的政治改革主张给人们印象最深的,是1980年8月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题目是《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他集中批评了现行制度中存在的官僚主义、权力过于集中、家长制等等弊端。指出这些问题同现行的制度有关,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甚至走向反面。在这里他还引用了毛主席过去讲过的一句话,说像斯大林严 重破坏社会主义法制这样的事,在英、美、法这样的西方国家不可能发生。他在分析上述弊端的原因时,还特别提出了封建主义思想影响的问题。他指出,我们虽然 进行了二十八年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推翻了封建主义统治和封建主义土地所有制,但对肃清政治思想方面的封建主义影响的任务估计不足,没有完成。

对于小平讲话的这些内容,很容易使人感到邓是要按照政治现代化、民主化的方向,从根本上改变政治制度了。但实际上不是这么一回事。邓在批评了种种弊端之后所提出的改革措施中,并没有超出具体的组织制度、工作制度、工作作风、工作方法的范围,没有触及根本制度,仍然是一种行政改革的性质。

另外,邓的这篇讲话还有以下的背景。当时正在着手解决华国锋的问题。邓小平和陈云都认为华是贯彻三中全会的障碍,陈云甚至认为华是造反派起家,不可信任。华的领导地位,邓和陈都不能接受。当时华身兼党主席、政府总理、中央军委主席,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因此邓讲话中所以反对权力过于集中,目的之一就是分散华的权力,首先要华把总理的位子让出来。另外,当时正在起草总结文革教训的文件,即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全党深感由于毛的专断、家长制,把个人凌架于党之上,以至酿成文化大革命这场大灾难。而邓在文革中又深受其害,对此有切肤之痛。因此当李维汉【233】提出要重视肃清封建思想残余的时候,邓很快就接受了。

邓在1986年6月听取经济情况汇报时,以及在一次政治局常委会议上,又提出了要搞政治体制改革的问题。他说过,现在不搞政治体制改革,不能适应形势;政治体制改革应作为改革的一个标志;其他所有的改革能否取得成功,决定于政治体制的改革。那一年9月在听取中央财经小组汇报时,又提出对政治体制的改革,要搞一个蓝图。在1987年6月同南斯拉夫外宾的讲话,7月同孟加拉国外宾的讲话都一再提到要把政治体制改革提到重要议事日程上来。还说政治体制改革,是十三大两个主要内容之一。

但他这些讲话所讲的政治改革的内容,比1980年讲的范围就更窄了,他所涉及到的内容仅限于行政体制、机构和工作制度方面的问题。他为政治改革规定的内容,首先是党政分开,解决党如何领导和善于领导的问题,这是关键。第二,是权力下放,解决中央和地方的关系问题,同时地方各级也有一个下放权力的问题。第三,精简机构。还有一个内容就是提高效率。这是邓小平1986年9月13日的讲话。他说,我考虑有三条:第一党和行政机构以及整个国家体制要增加活力,就是说不要僵化,要用新脑筋来对待新事物。第二要真正提高效率。第三要充分调动人民、企业以及基层的积极性,增强活力。就其主要内容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干部年轻化。调动积极性、权力下放是主要的内容。

有人认为,邓有时讲一下政治体制改革,不过是做做样子,以获取人民群众的好感而已。也有人认为,邓的政治体制改革之所以未能贯彻始终,是由于形势所迫,或受到某种阻力的缘故。我觉得这两种看法都没有充分的根据。问题的实质在于邓所主张的政治改革究竟是怎样的改革?在邓的思想上,政治体制改革和坚持四项基本原 则、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是不矛盾,是可以兼容的。所以他每次讲话强调政治体制改革的时候,或者在这之前之后,甚至是同时、同一篇讲话中,往往又讲了反对资 产阶级自由化和强化专政等问题。就在他1980年8月那篇《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著名讲话前,在1979年3月理论务虚会上,他所做的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讲话,就是在思想理论界思想刚趋活跃的时候,加在思想政治领域的一个紧箍咒。而在1980年8月讲话之后的12月,他所做的贯彻调整方针、保证安定团 结的讲话中,强调为了维护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必须加强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机器。指出阶级斗争虽然不再是社会上的主要矛盾,但是确实仍然存在,不可小看。 特别指出,国家机关要通过适当法律法令,规定罢工、罢课事先要经过调处;游行示威要事先经过允许;指定时间、地点,禁止不同单位之间、不同地区之间的串连,禁止非法组织的活动和非法刊物的印行;在闹事严重的地区,必要时要实行戒严。

1986年、1987年,是邓小平集中抓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时期。正如上面提到的,就是在这期间,他在不同场合多次提到要搞政治体制改革。这些都说明,邓所主张的政治改革与一般人的理解,即国家现代化、民主化不同,主要是解决共产党和国家机关的活力和效率问题,基本上是行政改革。

邓在1987年6月同南斯拉夫外宾谈到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时说,一般地讲政治改革都讲民主化,但民主化的含义不是很清楚;民主是我们改革的重要手段,民主怎么搞法,还是个新问题。

邓对西方国家的多党制和三权分立、议会制,是特别反对和坚决拒绝的。差不多每次讲到政治体制改革的时候,他都要说上一段绝不可采取西方那样的政治制度。他所反对的资产阶级自由化,首先就是指这个。1980年9月邓在讲到政治体制改革要把党政分开放在第一位时,就指出绝不能照搬西方的,不能搞自由化。1987 年6月同南斯拉夫外宾的那次谈话,对这个问题讲了很长一段话。他说,资产阶级讲的民主,实际上是垄断资本的民主,无非是多党制、竞选、三权分立,我们能搞吗?在起草十三大报告的时候,他几次向我打招呼,说无论如何政治体制改革不能受西方议会政治的影响,连一点这方面的痕迹也不能有。平时在讲到人大、政协作用的时候,他多次批评说有些人想把人大、政协搞成两院制,想把政协搞成上院。

1988年我提出要进一步发挥民主党派作为参政党作用的时候,他反对在人大会议期间民主党派建立党组,进行党派活动。对于选拔民主党派人士到政府担任实职,他也只允许以个人身份,不能以党派身份参政。可见他在这个问题上连一点点小口子也不让开。

邓非常欣赏和喜欢社会主义国家实行的那种集一切大权于个人或少数几个人的集权统治的政治体制,厌恶和鄙视分权制衡的制度。他在那次同南斯拉夫外宾讲话时说,社会主义国家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凡是一件事,只要一下决心,一作出决议,不受牵制,就能够立即执行,不像议会民主经过那么多复杂,那么多反复,议而不决,决而不行。就这方面总的说,我们效率是高的,决定了就马上执行。我讲的是总的效率,这方面是我们的优势,我们要保持这个优势。邓把不受牵制,不制衡,权力绝对集中,作为我们总的优势。不能实行西方的三权鼎立,要保证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这类话他讲过多次。

记得有一次,大约是八十年代前几年的事,谈到苏联出兵阿富汗,邓说,我看美国搞不过苏联,苏联政治局开个会就能把这件事办成,美国能办到吗?另一次邓与外宾谈话时说,美国有三个政府,同他们打交道不知道谁能拍板,谁说了算,他们之间互相牵制,互相扯皮,想办一件事很难。所以邓每次讲到政治体制改革的时候,总是告诫人们一定要保持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发挥这个优势,千万不要搞西方三权分立、互相牵制的那一套。因此不论进行什么样的政治改革,邓都不会允许触动这种高度集权、高度集中的政治制度。

邓小平自从掌握最高领导权以后,非常强调要保持政治局势的稳定,稳定压倒一切。他认为没有稳定,乱糟糟什么事也办不成。为了维护稳定,主要手段就是专政这个武器。在我印象中,邓是在老人中强调专政、对专政念念不忘最为突出的一位,至少是其中之一。他常常提醒人们不要忘掉使用专政这个手段。每当他强调稳定的时候,必然强调专政。他不仅反对政治制度建立什么分权制衡的制度,而且十分厌恶人们用游行、请愿、闹事的方式表达意见。他主张用立法的形式,实际上达到禁止 人们进行这样的活动。一旦出现这样的事情,他就主张快刀斩乱麻,用强硬的手段予以压制。因此,邓主张的政治体制改革,专政是不允许动的。

鉴于斯大林和毛泽东晚年的沉重教训,以及邓本人在文革中的遭遇,邓对社会主义国家政治制度的弊病不是没有觉察的。因而他也不时提到要扩大党内和社会上的民主,废除家长制,肃清苏联影响的问题。但如果要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就势必要触动高度集权的政治,而邓的信条是共产党的执政地位不允许挑战,高度集中的集权政治、专制制度是他特别欣赏和喜爱的。因而他讲的民主,废除领导人特权,肃清封建主义思想影响,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不过是空话而已。当他感到形势逼人、专制体制受到威胁的时候,他连这方面的事也不会谈了。就连1986、1987年邓作为政治体制改革第一条提出的党政分开,虽然只是坚持党领导下的职能分工,目的在于提高国家行政系统的统一和效率,但是1989年“六四”以后也就不再提了。所谓邓的政治体制改革,除了干部年轻化、精简机构和中央地方、企业适当分权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实际上这种改革还是改革计划经济体制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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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李维汉(1896-1984):湖南长沙人。中共元老。1948-1964年长期担任中央统战部长;政务院秘书长。时任十二届中央顾问委员会副主任。

七、“倒赵风”的由来

  1988年治理整顿提出以后,党内刮起了一股反对改革、倒赵的风。当时党内这股风刮得很大,造这么大的舆论,这除了党内有一批长期受计划经济观点影响的同志,对改革开放几年后出现经济上的一些问题,如抢购挤兑,认为改革开放搞糟了,不如搞计划经济,有这么个土壤容易接受这样的东西以外,主要的是1987年以来我同 党内的反改革的保守力量,同教条主义者,同有左倾思想的人,同这股势力关系紧张、激化的结果。

现在回顾一下,1987年以前我担任总理,主要是处理经济事务,当然是改革开放。政治领域和意识形态方面的事,是耀邦在管。由于我事情比较多,这方面管得比较少;再加上在经济上我和耀邦也有一些不一致的地方,有些分歧。比较来讲,我被认为是较为谨慎些,不随便讲话。我不赞成把速度搞得过快,不主张基建战线太长,改革也主张有计划有步骤地来搞,不象耀邦那样思想解放,无所顾虑。在我们党内有一股顽固反对自由化,反对改革开放的保守势力。老人当中以李先念、王震为代表;在前台管意识形态的有胡乔木,特别是邓力群。他们有一套人马,有一套班子,有一股势力。过去他们把反对的矛头主要对准耀邦。由于上面讲的原因,没有把我当作反对的主要目标,我似乎是居中的,他们甚至可能认为我和他们还有些接近的地方。所以耀邦下台,决定我当总书记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反对。当然当时 李先念有保留,说我学外国太多了,要我改。我要改了,他支持我接耀邦,其他的没有听到什么明确的反对意见。当时王震曾劝我继续当总理,他说总书记可由姚依 林来搞。因为我当时也不愿当总书记而愿意继续当总理,认为谁当总书记都行,所以对他的建议没有异议。后来别人告诉我,王震实际上是想让邓力群当总书记,但 这件事后来没有得到别人的支持。

总之我出任总书记没有什么人反对。但我代理总书记后首先就要面对反自由化的问题。我当时主张加以严格限制,缩小它的范围,要降温,没有同意他们大搞大反的主张。他们曾开了一个名单,要批判这,批判那,我把它压下来了,通过一些会议讲了话,保护了那些人。他们还主张在报纸上对耀邦开展大批判,我不赞成文革中那一套,从开始就规定了反自由化不能上挂下联,层层找代理人。我还讲过,反自由化不能搞到经济领域等等。

所以“六四”以后,他们批判我时说我一上台就为反自由化这场斗争规定了种种限制,这倒是确实的。当时中央发过一个文件,对反自由化作出了严格规定,划定界限:规定所谓自由化就是反对共产党领导,主张全盘西化。这样一来,就不会重复过去搞运动的那种错误。后来我一看,反自由化如果继续搞一下去,搞到十三大,那么十三大就没法开了,无论如何十三大应该开成一个改革开放的大会。

在反自由化的气氛下,当时那股左的势力,邓力群他们这些人,竭力想把反自由化扩大化;竭力想重复过去左的那一套搞法;竭力想把反自由化搞到经济领域。用他们的说法,就是不仅要批说自由化的,而且要批干自由化的。所谓干自由化的就是搞改革开放的人。在邓力群的授意下,一些人在党校反对“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提法,说四项基本原则与改革开放不能并提,一个是纲,一个是目。他们还说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破坏了农业合作化的基础,毁掉了农村的合作化。

针对出现的这些情况,我找邓小平谈了我的看法。我指出党内有些老人想通过反自由化来反对改革开放。如果没有相应的舆论准备,十三大很难开成改革开放的大会。所以我准备讲一次话,邓非常赞成,十分支持。于是我在1988年5月13日向思想理论战线的同志作了一次讲话。我说,自开展反自由化以后,大的形势已发生了变化,因之反自由化基本上已告一段落,今后主要是进行日常教育。我还说,自由化干扰是一个时期的,而长远的根本的主要是左的干扰。我举了许多思想理论战线从左的方面反对改革开放的错误观点。“六四”以后他们批判我说,5.13讲话转移了斗争矛头,由反右到反左,由反自由化转到反左倾教条。这倒也是事实。

这就是说,他们原以为我会按照他们的意见反自由化,结果5.13讲话不是反自由化而是反他们。后来十三大召开,我定了个基调,给邓写了封信,“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两个基本点整个来讲是反左的,更引起他们的不满。这里我特别说一下,十三大报告有这么一句话,是讲市场经济的,但没有用这个词。我说要建立“国家调控市场,市场引导企业”的机制,这就是市场调节,国家只调节市场,当然是用经济的手段,整个企业整个生产是根据市场引导的。并说市场的作用是覆盖全社会的。计划和市场不是板块,计划主要是间接计划,主要是通过经济手段,是一种由国家宏观调控的市场经济。我还讲到发展个体经济等。在写进十三大报告前,我给 邓小平写了这封信,没有送陈云、李先念。他们对我这个观念很不满意,但也不好公开反对。

在这里我要说有几件事使他们特别不高兴,怀恨在心。一是在十三大前,改变了邓力群主持思想战线工作的地位,由胡启立来管。我也建议邓力群不主持思想战线工作以后,可以作政治局委员,参加政治局会议。他读书比较多,可以发表他的意见。我还说过,如果让邓力群主持理论工作,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不会得到发展,中国不会有有利于改革开放的理论发展。我下了这么一个定语,这当然很快传到他的耳朵去了。同时我还把他控制的左倾思想笔秆子大本营,即书记处研究室和《红旗》杂志给撤消了。当然,撤消书记处研究室和《红旗》杂志是邓决定的,但是我建议的。这几件事一做,改革开放的舆论加强了,邓力群他们左倾保守、反对改革的面目就在国内外公开化了,使他们很孤立。虽然在十三大时我们提名邓力群当中央委员候选人,然后进入政治局,但在差额选举时他落选了。后来又提名为中顾委常委,但又落选了。他们以为是我搞的,所以在这一点上李先念、王震、胡乔木,甚至陈云同志,对我非常不满,以至怀恨在心。

王震虽然反自由化积极,但他是主张开放的,没有想到他后来那么仇视我。李先念在十三大后到处骂我,公开骂,在上海,在湖北当着地方负责人的面公开骂,说我不是搞社会主义,说我学外国的东西太多,说我不懂经济,把经济搞乱了。陈云是有分寸的,是讲道理的。总之后来他们得出一个结论,我比胡耀邦还胡耀邦。胡耀邦不敢做的、没做成的事情,我敢做,做成了。在抢购风以前,治理整顿没有提出来,他们在背后讲或架空我。抢购风一起来,治理整顿一提出,他们认为时机来了,认为我把经济工作搞糟了,把改革开放搞坏了,借此机会散布反对我的舆论,刮起一股倒赵风。

我的消息比较闭塞。因为我长期在地方工作,来中央时间不长,到北京后成天忙于工作,渠道比较少。所以至今对许多幕后的东西,我还是若明若暗。譬如说,一批人给邓小平写信反对我,究竟是哪些人,我至今不清楚。

应该说,“六四”以前,在这样一股倒赵风面前,邓小平是一直坚定地支持我的,没有受他们的影响。这从一些事情可以看出来。譬如那一阵邓在许多场合说,中央的人事格局不能变。显然中央有人想变邓才说不能变。邓甚至直接向我,也向别的同志说,要我搞两届总书记。1989年元旦以后,也就是李鹏在政治局生活会上向 改革开放发难以后,邓知道此事很不高兴。李鹏为此去邓那儿解释、表白,在这次谈话中间,邓向他讲,赵要搞两届总书记,而且要他回去转告其他政治局常委。当然李鹏也向我讲了说是邓讲的。就在“六四”之前,我到朝鲜访问前去邓那儿,邓还专门向我说,等访朝回来后要谈一下我搞两届的问题。当时酝酿了开会的名单,除了现任常委以外,还包括党内几位元老,这些人都参加。当时他还告诉我,我搞两届的问题,陈云、李先念也表示同意。至于他们怎么谈的,我不知道。

1989年春节邓去上海前,我到他家里,那次谈得比较深。他对我说,他考虑了很久,还没有向别人谈过,首次向我谈。说他想辞去军委主席,要我任军委主席。他说,看来他如果不完全退下来,还保留军委主席的话,很难停止别的老同志的干预。他还说,看来只能这样做。很显然,他感到老人们干预太多,我不好办。这大约是老人们向他表示反对我以后他的考虑。为了让我能顺利工作,他决定不再担任军委主席,以便促使其他人也不再担任职务,或者不再干预。

当时我坚决不同意他退下来。我说,现在经济正遇到一些问题,大家议论纷纷,如果你完全退下来,我们很难办。我说,东方政治与西方不同,在东方并不是你退下来他们就不干预了,也不是他们统统没有了职务就不再干预了。只要这些开国元勋还在,要他们不干预是不可能的。你不干预了,他们干预,我们更不好办。你在,我们还好办一些。我向他建议,无论如何一年内你不要再提这个问题。我讲了以后,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就按你的意见办,一年内不再提这个问题。

从这段邓的谈话中,我觉察有人,也许不少老人向他施加压力,说我坏话,而邓明确表示不受他们的影响,顶住了他们这些压力。自1987年我担任总书记之后,逐渐聚集起来的一批反对我的保守力量,虽然他们非常嚣张地反对我,采用各种办法反对我,但由于没有得到邓的同意,始终未能得逞。这种情况直到1989年发生那场政治风波后才改变。由于在对待学潮的问题上我同邓发生了分歧,而且我拒绝按他的意见执行,邓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这样一来,一年多聚集起来的反对我的老人集团,才和邓达成一致,结成联盟,于是才决定撤消我的职务。

这里我还想着重说一下李先念和邓力群这两个人。邓力群实际上是思想理论宣传战线保守势力的总司令。他的后台就包括李先念、王震和陈云,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反对改革的老人。邓力群和这些人的关系极不一般,非常密切。他同王震的关系,早在解放初期王震任中央新疆分局书记,邓就是宣传部长。他和李先念的关系也很好, 长期是李先念的助手。过去李先念主持国务院五办,邓就是他的秀才。陈云对他也非常好,邓力群非常推崇陈的经济思想。邓力群在经济上非常赞成文革前,特别是 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搞法。早在1980年的时候,他就到处宣传这种思想,认为陈云的经济思想就完全能够指导我们今天的经济工作。当时陈云文选还没有出版,他 就不断发表陈云五十年代的经济文章,而对邓小平的改革主张他不宣传。他借自己在文献办公室的地位,利用出版文集的办法,讨好、拉拢一些老人,如陈云文集、 李先念文集。所以邓小平当时决定邓力群不再主管思想理论宣传工作的时候,陈云和李先念都有保留,都不赞成。他们在邓小平那封信一上公开表示邓力群是好同 志,但邓小平决定了,他们也没有办法。十三大邓力群落选后,陈云立即写了封信,说邓力群一切待遇不变。虽然邓力群没被选上中顾委常委,恐怕到现在还享受中 央书记处书记、中顾委常委的待遇,这就很不正常。实际上邓力群是他们反对邓小平改革开放的一个最主要、最有力的笔杆子。所以对邓力群不能小看,他有相当能量,在他手下还聚集了一批反对改革开放的秀才。《红旗》杂志撤销,书记处研究室撤销,邓力群又把他们安排到别的地方。现在邓力群仍在一些机构还有很多名义,掌握了很多思想理论阵地,特别是党史、文献等等。

李先念这个人,可以说是老人中反对改革开放最突出的一个代表。他之所以对我仇视,主要是因为我执行邓小平改革开放这一套。他不便公开反对邓,所以集中目标在我身上。李先念认为我只听邓小平的话,不听他的话。他曾经通过王任重让王全国【232】传话给我,说对几位老人的话都要听嘛!不能只听一个人的话!这是最明显不过地表明对我执行邓小平改革开放路线的不满。实际上他的话没法听,因为他是反对改革开放。另方面,如果说陈云主要是维护第一个五年计划时的搞法,如说一五期间的做法不能否定。他认为现在改革开放的很多做法对一五计划是否定的,所以常常对改革开放持保留态度。而李先念则是文革期间以及文革后三年经济徘徊的问题。因为这期间实际上是他在主持经济工作。自从1958年陈云同志不被毛主席重视以后,担任国务院常务副总理,长期主持国务院经济工作的是李先念。他对否定或不肯定文革中和文革后三年徘徊时期经济工作的成绩非常不满意。他常说,经济工作的成绩不都是改革开放以后搞的,过去也有成绩嘛!过去打下了基础嘛!所以李先念特别反对我。除了长期受计划经济的影响,思想比较保守以外,还有认为我只听邓的话不听他的话,另外认为我对过去他主持国务院经济工作的成绩肯定不够。李先念那么不择手段、不顾场合、不讲原则地反对我,含有个人感情因素,不仅仅是观点上的分歧,表现出一种仇恨,我认为就是这些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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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王全国(1919-):1975-1979年任广东省委副书记、副省长;1982-1983年任湖北省委常务书记。

六、来自中央高层不和谐的声音

  另外还发生了一个情况变化,就是把整个治理整顿的权力全部集中到国务院手中,把我和中央财经领导小组架空。虽然这个时期,我通过财经领导小组不断研究经济问题,但他们不予讨论,更不执行。

本来,中央财经领导小组是十三大筹备期间,邓小平提出的一种组织形式。目的是在我不兼总理后仍然能指导经济建设和改革。因为当时我不兼总理,李鹏当总理,许多人有顾虑,中国的经济改革和建设多年来是我领导的,我比较熟悉。而李鹏对经济改革的态度一直是不明朗的,对他也不放心。所以邓小平专门确定一条,我不担任总理后仍然要管经济工作,因而专门成立财经领导小组。财经小组实际上是使我继续领导经济工作的一个组织形式。

但是治理整顿一提出,他们认为我领导经济工作的地位削弱了。借这个机会他们把持治理整顿的控制权,使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财经领导小组以及我本人,无法过问经济,使他们能够借治理整顿大搞复旧。因为常委、财经小组是不会同意他们这么搞的。

前面我已说过,群众有储蓄保值心理,所以到银行挤兑到市场抢购物品。如果能够及早提高存款利息,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我在财经小组会上多次正式提出要提高银行储蓄利息,小组其他同志如张劲夫【231】、杜润生都同意,认为这是一项重要举措。但国务院就是拖,一直拖,既不提高利息,也不搞保值储蓄。后来虽然提高了利息,但提高很小,根本不解决问题。他们的办法就是用行政手段大量削减贷款指标。结果贷款指针控制得很严,规模缩得很小,使农产品收购没有资金;工厂技术改造也没有资金;甚至流动资金都没有。结果生产停滞、滑坡。

另外,人民储蓄大量减少,货币发行量却没有减少而且大量增加了。所以1988年下半年、1989年初,贷款大量紧缩,造成生产、流通的困难。而货币发行量、货币流通量没有减少,大大超过上一年。这就证明这种方法不对头。当时我的意见是,贷款的控制,既要从紧,又不能一刀切,要照顾生产;另方面集中力量解决储蓄问题,稳定人心。但是我的这一主张没有得到执行。同时党内一些老人当中有一种议论,认为我现在是总书记,不做总理了,因此主要力量应抓党的工作,抓政治思想工作,经济工作由国务院来搞;而我仍然对政府工作,对经济工作干涉太多。事实明明是国务院在架空我、在摆脱财经小组对经济工作的决策,却又散布这么一种舆论,其目的就是要迫使我少过问、不过问经济工作。这是对国务院架空我、摆脱财经小组的一种支持和配合。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有没有什么秘密交易,我就不清楚了。

总之这不是偶然的,也不会是不谋而合。这股风刮得很大,当时香港报纸也有这样的报道,说我已被架空,不再过问经济,已没有过问经济的权力。一次在怀仁堂接见会议代表照相时,小平还问我:“怎么香港报纸说你不再过问经济了?怎么能不管经济呢?”总之当时这股风刮得不小,国务院那边内外配合,迫使我不过问经济,只管党务就是了。

情况的另一变化,就是治理整顿一提出,给人一种印象,以为经济改革出现了大问题,不然为什么不再讲深化改革、稳定经济,而搞了治理整顿呢?这就给一些人一个口实,借此否定经济改革,否定经济建设的成绩,刮起了倒赵风。有的老同志竟然兴师问罪,要常委,实际上主要是我本人承担责任作检讨。王任重在政治局会上不止一次提出要追查责任,说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领导要带头检讨。正是在这个时期,国内外到处流传着一些流言,说我地位不稳,权力被削弱,甚至说我不当总书记了,说我将要去当军委主席,当国家主席等等,无非是说我搞不下去了。在这个时期,我也从很多渠道听说,有一批老人集体上书邓小平讲我坏话,要我下台。

邓小平在这一段时间几次讲中央领导格局不能动,当然是有缘故的。大约1988年底,香港一家报纸报道说,邓在上海期间,李先念向邓建议要我下台,但邓没有接受这个建议。这个消息我看后写了几句话给王瑞林转邓看一看,我的话大概意思是国内外最近这类流言很多,不知邓知道不知道。当时国内外刮起了这么一股风,也有人为我担心,说我是不是耀邦第二。

这一段时间,国务院也好,一些老人也好,总是把前一段的经济问题说得非常严重,当时的国务院多次讲要反对过去经济工作中的两个急于求成,一个叫建设急于求成,一个叫改革急于求成。说建设急于求成还情有可原,就是指基建规模大一了些,但改革不是急于求成的问题。除价格改革外,其他改革也都是步履艰难。他们就是借此反对改革,否定过去。当时党内有些老人同国务院李鹏、姚依林相互配合。

1989 年元旦前,政治局常委开生活会,李鹏、姚依林带头批评我。其实那时他们已把我架空,但他们在会上都说我过问太多,他这个总理很难当。同时对改革开放这一套东西,提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姚依林更直截了当地说,攻价格关这是什么意思?是怎么出来的?他当时没有弄清楚这话不是我先讲的,而是邓小平讲的,他以 为是我提出来的,以此对我攻击,实际上要清算,来算账。这次会议很明显,矛头指向我在经济改革中的责任问题。会后我把会议情况向邓作了汇报,邓看了很不高兴,讲了一大篇话支持改革,肯定改革,认为中国不改革没有出路。

姚依林这个人过去讲话从来不很明朗,也不领头,这次讲得非常明朗,非常尖锐,而且有恃无恐。看来他和李鹏这两个人的态度不是偶然的,代表了一种气候,背后有人在支持他们。从1988年秋季以后就刮起了这个风,与此同时,对我,对我家庭的流言蜚语也很多。说我的几个孩子倒卖彩电,倒卖汽车,倒卖粮食,倒卖合金钢,发了大财。这完全是无中生有,完全不是事实,但流传很广。后来我下台了,他们迫不及待就去查,这也好了,查来查去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只好不了了之。过去对我这方面的流言很少很少,为什么一到88年下半年流言这样集中,当时给人的印象是好像我这个家就是搞“官倒”的。这也不是偶然的,而是企图丑化我,毁掉我这样一个主张改革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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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张劲夫(1914-):安徽肥东人。1982-1988年任国务委员兼国家经委主任。时任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秘书长,中顾委常委。

五、改革开放遭受很大挫折

  本来,十三大开得非常成功,会后各方面的形势也很好。原计划在1988年,无论改革也好,开放也好,都要大大向前推进一步。1987年底提出了把海南省建为一个特区省,实行更开放、更优惠的政策。而且着手制定《企业法》。1988年3月人代会通过了建立海南特区省,还通过了《企业法》和私营企业条例;并修改 了宪法关于土地使用权的问题和私营企业发展的问题。特别是企业法把所有权和经营权分开,中心意思不是强调财产的所有权,而是强调财产的经营权,强调企业对财产的使用权、支配权,不是要强调国家的所有权对企业的制约。国家不能再过多干预企业的事务。另外就是确立厂长负责制,强调厂长的中心位置,是企业的法人代表。同时在这个文件里正式承认,在我国目前阶段,不仅个体经营而且私营企业也应该允许存在和发展,给予了合法的地位。修改宪法还有关于土地使用权问题,规定可以出租。这些都是为了进一步改革开放。

在这个时期还提出了许多关于企业改革的重要想法。1987年我们推行承包制,这也是两权分离【229】的一种形式。1988年则着重强调把竞争机制引入承包制。随后又提出把乡镇企业的机制引入大中型国营企业。在大中型企业实施股份制。提出用嫁接的办法,引用国外资金、技术、管理、市场等方面的机制,实际上就是把合资企业的机制引入了大中型企业,也等于嫁接了一个机制,改造大中型企业。后来我看到浙江兰溪5家国营企业放开经营的消息,给我以启发。所以我提出了大中企业放开经营、自负盈亏的思路。所谓放开经营,就是说政府部门不干预企业的经营,包括价格,包括生产什么东西,包括分配,属于企业的事都由企业去解决,只要他不违反法律,完全可以独立经营,放开经营。

到了8、9月份,我把放开经营、自负盈亏作为企业改革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思路。我强调放开经营和自负盈亏要结合起来:只有放开经营才能自负盈亏,只有自负盈亏才能放开经营。否则盈了是自己的,亏了是国家的,那不行。我曾经说过放开经营,自负盈亏的企业叫做“无上级企业”,这个话当然不一定确切,实际上是说这样 的企业不归属于任何一个政府行政部门,我还很强调股份制问题。这些都是为了提高企业的效率,使企业能更好地进行科学管理,增强它在价格改革时的承受力。提出价格改革以后,后期感到价格改革归根结底决定于企业的效益,决定于企业的承受能力。为了价格改革的成功,特别是讲到企业的改革,后来还讲到政治改革。当时是从价格改革出发提出的这些问题。现在来看,基本上提出了真正把企业推向市场和企业的产权改革的问题。一个是市场问题,一个是产权问题。涉及到企业法人的问题,触及到企业里面最主要,最根本的问题。

在这一时期,我也很重视股份制。1988年9月我在同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弗里德曼【230】谈话时说,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全民所有制无处不在,但产权不清。是我的呢,是他的呢,谁也可以不关心。那时企业的改革就涉及到一个产权问题,提出股份制也是这个意思。当时为了推进改革开放,1987年冬还提出了沿海发展战略问题。这是一个非常重要、非常大的问题,我另外再详谈。在这一时期,还提出了广东全省成为改革开放的先行地区,各方面都先行一步。这些都是一些重要的举措。

总之,1988年不论开放也好,改革也好,都提了一些重大部署。如果这些能够顺利执行下去,可以肯定1988年无论改革也好,开放也好,都将大大深化一步,大大前进一步。当时也完全有可能有条件这样做,在十三大以后的大好形势下,把整个改革开放大大推进一步,发展大好形势。但很可惜,由于价格改革失当,整个改革开放不仅没有深化、前进,反而受到了很大挫折,以治理整顿告终,现在想起来还感到非常可惜。

治理整顿提出以后,有些情况变化是我原来没有想到的。首先是国务院那边,李鹏、姚依林他们借着治理整顿的机会大肆复旧,使改革全面回潮。他们接二连三颁发了许多条例、法令、规定,除控制基本建设外,实际上把前几年搞活企业的措施,绝大部分取消了,把分散到地方和企业的权力又收了回来。1989年物价上涨指数 不高于1988年,这本来是我提出的作为预期目标,是我们预计各项工作搞的结果。但他们把它变为行政指令层层分下去,变成了完全用行政手段来管理物价,以至把一些早已放开的物价又管死了。一个时期甚至把农村粮食在完成国家征购后,留给地区和群众让他们在品种、有无、多少之间互相调剂的部分也取消了,一律纳入国家计划,由国家管起来。刚刚提出、布置下去的沿海发展战略,实际上统统作废了。可以说,这是体制大的复旧,改革的大回潮。他们把许多权力集中到国务院和中央各部,如为控制信贷,甚至老百姓在银行的存款都不能提。他们搞这种治理整顿,不久就出现了经济滑坡,市场疲软,生产停滞。如果不是因为前几年改革出 现的受市场经济调节的个体经济、合资企业、非国有经济的存在,国家经济将陷入非常困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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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两权”即上下文所说企业的所有权和经营权。

【230】 弗里德曼(1912-2006):Milton Friedman,美国经济学家;1976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是极具影响力的利伯维尔场经济的倡导者。对1980年代美国以及许多其他国家的经济及货 币政策有极大影响。1988年赵紫阳于中南海紫光阁接见弗里德曼。弗称赵是他所见到的“社会主义国家最好的经济学家”。

四、闯物价改革关

  关于价格改革的过程,大体上是这样:1988年5月份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我作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新秩序》的报告,可不可以用5年的时间,以每一年以一定的价格上涨指数为代价,换来在理顺价格的问题上,解决工资不合理的问题上,前进一步。会议确定由国务院制定方案,具体方案是由姚依林他们起草的,到北戴河大家讨论过一次,他们又作了修改,然后开政治局会议讨论。当时我们一面讨论方案,另一面全国各地抢购不断,此起彼伏。讨论中大家有顾虑,怕价格改革引起问题。我在政治局会议上说,价格改革出台,步子不要迈得太大,同时砍掉几百亿基建,缓和钢材等生产资料的市场供应情况。当时还认为时机比较好,经济在发展,人民的收入在增加,承受能力增强,再说我们还有很多余地,比如说,我们有很大一批公房可以出卖,回笼货币,还有些中小企业也可以出卖。到了8月间在北戴河把这个方案确定下来。在制定方案过程中,没有明显的意见分歧,特别是同国务院姚依林他们这些人,因为方案就是姚依林他们提出来的。地方上,特别是天津、上海当时有顾虑,但也没明确表态。

还有一件事我在这里说一下,就是在价格改革问题上邓小平同志的态度。首先,小平同志历来主张价格改革,而且在1988年还几次讲过,说价格改革搞晚了;如果早几年搞可能更好些。1988年5月我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提出几年内要在价格改革方面迈出一大步,这一点事先我向邓小平谈过,他非常赞成。后来,他公开讲过要闯价格关,要攻难点。还说,对我们以及国务院李鹏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步子迈大了,而是怕我们动摇,遇到问题就犹豫、就退缩。小平一直是主张搞价格改革的,我感觉他对价格改革的理解,更多的是考虑国营企业的亏损,希望尽量减少国家的补贴。总的讲,他对价格改革非常坚决,主张步子大些,只要改革他都鼓励。当然如果我们觉得有困难,他也不勉强。

所以1988年物价改革这件事如果讲责任问题,责任不在他身上,主要是我的责任。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我提出的。一开始提出搞价格改革是我,中间改革方案的设计、国务院讨论的东西也是我主持的,批准的。最后感到有困难,决定推迟、放缓,也是我提出经他同意的。小平究竟对价格改革是怎么看的,我前面说了。他更多的是考虑到我们财政负担太大,包括城市农副产品的价格补贴。他经常讲到这个问题,说价格不合理,全国财政收入有几百个亿都是用于价格补贴。他几次问姚依林:“这样改革会减少多少亿财政补贴,如果不改会增加多少补贴。”他关心的是这么个问题。我们设计的价格改革更多的是价格合理了,如何使企业通过平等竞争,形成市场条件,能够真正有企业效率的标准。我们是从这个角度考虑的。

再补充一个问题,即最后决定价格改革暂缓,转向治理整顿是我下的决心。在9月份最后下决心前,我找姚依林谈过这个问题。我当时向他提出,干脆把价格改革放一放,他表示可以推迟几个月,到89年下半年看一看情况再说。后来我又进一步考虑,价格改革涉及面太多,各方面确实比较紧张,下决心干脆推迟,集中力量把经济环境搞好,把通货膨胀人心不稳解决了,然后再去打这个战役。

下了决心后,我又找李鹏、姚依林谈了一次,他们表示同意。我觉得应向小平同志报告。就在我下决心之前,邓有次和李鹏谈话时还鼓励我们不要怕。他说,价格改革有风险,但需要冒这个风险。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可以承担这个风险。所以既然下决心暂时不搞,就要向邓报告。这个问题谈起来还比较复杂,原来那样打算,现在又这样考虑,几句话不容易说清楚,小平的耳朵又不好。因此,我先约王瑞林到我办公室,比较详细地把情况向王瑞林作了介绍,为什么现在想推迟,不推迟怎 么不好等,请他向邓报告。因为他在邓身边工作,可以把意思说清楚。报告了邓以后,才召开政治局会议确定下来。

三、治理整顿的负作用

  由于当时大量群众到银行挤兑,到市场抢购东西,一下子搞得人心惶惶,来势如风起云涌。全国各大城市都紧张起来,党内党外议论纷纷,各方面压力很大,使我们对经济形势的估计也过重了。认为中国出现了严重的通货膨胀,当时我的用语没有用“恶性通货膨胀”而是用了“严重通货膨胀”,实际没分析通货膨胀,于是在9月份提出了“治理整顿”的口号,治理经济环境,整顿经济秩序,从1989年开始把改革和建设的重点放在治理整顿上。

当时的用意是稳定人心,但带来了很大的负作用。现在看来不必如此,也不应当如此。而应当继续稳定经济,就是进一步控制基本建设规模,进一步控制货币投放,经济就可以稳定下来,不必大的调整,大的收缩。深化改革,就是继续缩小计划经济这一块,发展市场调节这部分,情况就会顺利发展。当时之所以提出治理整顿,还是想迅速创造一个条件,然后再来进行价格改革和工资改革,以便结束两种体制并存的状况。后来看来这种想法不切合实际。

李鹏、姚依林这些人本来对改革就有保留,治理整顿口号一提出,再加上国务院负责经济工作,在治理整顿的名义下,他们全面收缩,完全用行政的手段,大砍大压,恢复旧的一套。原来已经下放的权利又被收回;许多老办法又复辟;大量用市场调节的措施被取消。这样一搞,几个月后全国经济就出现了市场疲软、生产滑坡、经济萎缩,时间长达两、三年之久。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原来中国经济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不然为什么一控制就出现了市场疲软?所以当时提出治理整顿效果是不好的,尽管原来我的出发点是为了提出一个口号,把1989年的经济工作重点放在治理整顿上,以便迅速稳定局势,创造条件,将来重新开始价格改革、工资改革,实行原来的方案。攻价格关、工资关,解决两个体制并存的问题,一直在脑子里是存在的,现在回头看这是一个教训。

直到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批评了过去对治理整顿的这种消极做法,提出要利用大好形势加快发展,加快改革,才使经济出现了生气,出现了活力,人民是满意的。由此也恰恰证明,治理整顿中一味大砍、全面压缩,不符合中国实际。如果中国经济问题很大,通货膨胀很严重,那么南巡讲话以后经济很快发展起来,就是不可能的。

总之当时经济领域改革和发展这一仗中有两个问题值得重新加以认识。一个是改革。在两种体制并存的情况下,只能采取逐步过渡的办法,逐步扩大市场调节这一部分;逐步缩小计划经济这一部分,而且是一部分一部分地缩小,一块一块、一批一批地缩小;用市场经济逐步蔓延,计划经济逐步收缩的办法。而不可能采取一种改革方案,一下从整体上把计划经济转为市场经济,现在看来不能采取这种办法,改革思路要改变。另一个问题就是,当社会上出现了挤兑抢购风时,不要把这种情况看得过重,可以采取必要措施,不宜匆忙提出新的口号;而应该通过改革,稳定形势。如果这样做,那就不会出现1988年的抢购风,也不会出现后来几年的徘徊、倒退。

总体上说,一是价格改革当时设想的方案、思路有问题,没有按前几年的路子走,而是想用攻坚的办法,一举解决价格问题。攻克这一关,市场经济就形成了。这实际上是一种休克疗法、震荡疗法。二是价格改革选择的时机和宣传上出现了毛病。本来88年春国内各方面议论的焦点是物价问题,这个问题不是87年经济过热和投放货币太多带来的。主要是由于农副产品价格处理不恰当,肉、蛋、蔬菜价格上涨。本来价格已是议论中心了,又要酝酿价格改革,而又选择了一个不合适的时机,引起社会恐慌。特别是宣传上很不恰当,吃亏很大。这是当时挤兑抢购的主要原因。人们不是为了需求,而是要保值而引起的。价格改革,从设计、讨论到制定方案,报纸不断地发,有小平讲的,也有我讲的,把这个问题突出起来。说过去改革容易的已经改了,现在要攻难点,要闯价格关,要知难而进。使人心恐慌,纷纷挤兑抢购。三是我们又未冷静地加以分析,过急地提出治理整顿,结果给反对改革主张复旧的人提供了一个口实,造成几年的经济滑坡。

二、市场抢购和银行挤兑的出现

  1988 年全国有个热点,即对物价问题反应较多。物价问题本来是在改革中间完全可以避免的,1987年物价上涨7%,不算很高,但比前几年是高了一些。1988年第一季度物价继续上涨,主要是食品价格。这一方面是由于连续几年农业情况不太好;另方面我们在措施上也有些问题,没有完全按价格律办事。粮食价格提高了,而肉、蛋未相应提高,供应出现紧张情况。因而1988年春节期间有些城市又想恢复定量供应。当时如果一方面及时调整农副产品价格,另外一方面对城市居民适 当补贴,问题本来是可以解决的。

但当时有一种想法:感到几年来物价年年上涨,加起来,幅度也不小,群众议论较多。我们只是被动地进行调整,而整个物价并没有理顺。因此,考虑能不能干脆有意识地拿出几年的时间,以物价上涨的一定幅度为代价,把价格理顺,过价格改革这一关;同时相应地提高职工的工资。这个想法有当时的原因,也有一定道理。但现在看来不够现实。几年来我们脑子里一直存在一个问题,总感到两种体制并存、两种市场并存、价格双轨制并存,产生许多摩擦,以至带来腐败,市场也不能规范化。总想统一规划一下,尽快结束两个体制并存的状况。

当时还认为,前些年改革,把容易改的都改了,效果也是好的,剩下的都是困难的。现在就要攻难点、要攻关、要知难而进,不能知难而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些难点不攻下来,改革不仅不能前进,而且会倒退。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没有认真地回顾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是怎么走过来的。关于这一点我另外再详谈,这里简单地说一下。

这几年我们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实际上是采取一种逐步过渡的办法,更多的是采取在计划经济之外,培育生长、发展一种新的经济,即市场经济。国民经济有了两块,然后我们逐步增强、扩大市场经济这一块;逐步削弱、缩小计划经济这一块。这两块都是配套的。市场经济这一块政府不直接干预,特别是不用行政手段干预。产品是自由处理,价格也是自由的,完全由市场调节。市场经济这一块的企业个体户也好、私营也好、合资企业也好,都是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属于计划经济 这一块的基本上处于国家计划管理之下,价格由国家规定。当然也有一部分由他们自己支配的产品进入市场,但主要不是市场调节,国营企业也没有真正的自主权。那时属于市场这一部分,价格是放开的,由他们自己定。属于计划经济这部分由国家规定,或者给企业一些权利,但仍受国家的约束。市场经济这部分企业工资是自由的,由企业自己定。计划经济这一部分工资还是由国家规定,或是给企业一些权利,但还是受国家约束。几年的情况是,市场经济这一部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计划经济这一块逐渐缩小,但在1988年时仍占60%以上。

这两种经济体制并存虽然有矛盾、有摩擦,甚至产生腐败。但总的来讲比之过去经济增加了活力。特别是市场经济这一部分,非常活跃。当时要深化经济体制改革,就是要不断扩大市场这一块,继续缩小计划这一块。对于国营大中型企业,也不能通过一次体制、价格、工资的改革,一下子就转入市场经济;只能一部分一部分地转过去,从计划、价格、企业机制甚至所有制,逐步进行改革。这样搞,比较稳定,风险也少,社会上也容易承受。其实过去几年我们就是这样搞的,但不自觉,脑子里总有一个想法,我们讲过价格改革是关键,归根结底是要搞企业改革。总想什么时候条件具备,采取一种办法,一次或者分几步,把国营企业改过去。这实际上就是说,市场经济这一块生长、发展是预备、是序幕,最后要攻关。

1988年5月我在政治局会议上作了一个报告,题目是《建立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新秩序》,提出今后经济体制的改革,用几年时间进行价格改革,相应地增加职工工资,认为这是解决走向市场经济,结束两种体制并存、价格双轨制的一个关键性战役。

提出这个问题以后不久,我就感觉到这种想法简单了些。所以我接着又提出,价格改革、工资改革,归根结底离不开解决企业的效益。企业没有效益,消化不了,改来改去,轮番涨价,搞了一圈等于不搞。这就是说,价格改革,工资改革能不能成功,决定于企业的承受能力,看企业能否消化,归根结底是企业效益。要解决企业的效益问题,这就要改进企业管理,提高技术水平,最后要解决企业的机制问题。当时曾提出,要解决承包制的竞争,要把乡镇企业的机制引入国营企业;逐步解决大中企业也能放开经营、自负盈亏。后来又提出股份制,提出合资嫁接,把外国的资金、管理、技术嫁接过来,使国营企业转为市场经济的机制。

这些问题的提出,就说明价格改革不是个简单的问题。8月前后,我就有这样一个观点,价格改革、工资改革的成功,取决于整个改革的深化。这个问题从价格工资问题提出,转到整个改革,整个国营大中型企业要过渡到市场经济,这就有个可操作性的问题,原先那种设想很难行得通。这属于指导思想的问题。

另外具体工作上也出现了毛病,就是对价格改革过分渲染。本来价格改革设计是不是合理,这固然是个问题;而事先大肆宣传,没有考虑到人们的心理状态。本来 1987年经济形势比较好,到了1988年市场紧张,主要是心理因素。国外对这种现象称之为对通货膨胀的“心理预期”。虽然老百姓知道政府准备今后大涨价,也知道政府会有补贴,生活不会降低,但他们有大量储蓄,那么大的现款储蓄,这就有个保值的问题。而当时我们又没有及时提高银行利息,解决保值储蓄问题。所以老百姓就抢购物品,用实物来保值。这主要是心理因素,我们当时虽然再三宣布提高物价不会使群众生活水平降低,但没想到老百姓有保值的问题,这也是个常识问题。而我们当时缺少经验。8月份在北戴河讨论物价改革问题,报纸上就大肆宣传说要攻物价关,要闯关。说提高物价改革方案已定了。这样老百姓就急了,于是发生到银行提款、抢购商品的情况。

总的说,一个是物价改革方案思路不对头,另一个是具体工作出现了很大的纰漏。发生了挤兑抢购、市场紧张现象,于是一下子感到经济形势不好了。其实当时经济形势问题并不大,也不是1988年发行票子过多,主要是心理因素,人心恐慌。当然过去几年经济发展过热,货币发行过多,经过87年虽然有所缓解,但并没有完全解决。人们手里没有实现的购买力还有很大的数量,变成银行存款,数目我记不很清,大约有万亿元吧。心里恐慌了,就去银行挤兑,去市场抢购。这不是87 年、88年的问题,而是由于物价改革宣传不当造成的。如果当时宣布价格改革停止,同时提高银行利息,实行保值储蓄,人心会稳定下来;同时再压缩几百亿基建,节约几百万吨钢材,经济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时财经领导小组曾向国务院多次提出,尽快提高银行利息,实行保值储蓄。但国务院李鹏、姚依林他们担心银行利息提高,国营企业的贷款利息不能相应提高,银行利息负担太大,不好办。犹豫了一段时间,当然后来保值储蓄还是出台了。事实证明,保值储蓄的措施一出台,银行储蓄很快就回升了,从1988年第四季度开始回升,1989年一季度回升更快,形势很快就稳定了。这也说明1988年经济方面并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主要是处置上出了一些毛病,不是真正出了大的问题。如果说通货膨胀也不是加剧了,而是人心恐慌,把几年来积蓄在手头的票子取出来购买东西,一时表现的好像通货膨胀加剧了。实际上87年以后通货膨胀减弱了,当然没完全解决。当时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一、十三大后出现的好形势

  现在谈谈1988年的政治和经济形势。这一段应该从1987年十三大结束以后到1989年春季这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多变化巨大,形势由好到坏,以致发生了天安门事件。

十三大的召开,当时国内外都比较满意,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特别是国内人民从十三大召开看到了希望,民心可以说为之一振。

当时经济形势也是几年来比较好的一段时间。不仅国民经济继续高速发展,而且出现了稳定协调发展的趋势。国民经济各部门之间的比例关系,除了农业以外也比较好,农业当年也是丰收,当然有前几年农业的停顿带来的一些问题。特别是货币的发行没有超过计划,储蓄大量增加。这一年可以说,对经济的宏观控制和微观搞活,也有所进步。既没有宏观失去控制,也没有微观搞死。经济过热的问题、货币发行过多的问题,情况开始有所缓解。要加强宏观控制,又要改善宏观控制,前几年在这方面经常发生些问题。从1987年的经验看,稳定经济和一定速度的发展是可以统一的,宏观控制和微观搞活也是可以结合的。

当时的政治、经济形势总的说是好的。如果继续采取正确的方针和政策,吸取前些年成功经验,党的十三大以后,88年的形势本来可以继续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后来情况不是这样,而是由好向坏的方面发展,以至变得相当坏。这里有许多教训。

四、筹备党的十三大

下面,讲讲十二大的具体准备工作。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起草政治报告,一是人事安排。政治报告的起草,耀邦在辞职以前就组织了一个班子。还未开始工作他就辞职了,工作也就停了下来。后来我就把他们召集起来,让鲍彤也参加进去作为牵头人,在我主持下开始工作。起草班子还是原来那些人,就加了鲍彤。

我于5月21日就如何草拟政治报告的设想给邓小平写了封信,提出要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作为整个报告的理论根据。系统阐述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理论、路线、任务。着重阐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路线的两个基本点: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和坚持改革开放搞活。提出在新的实践中,必须进行创造性的理论探索。这个报告很快得到邓的批示,说这个设计好。由于以后的政治气氛越来越好,十三大政治报告的起草比较顺利。

在起草政治报告的问题上,我想主要讲一下“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提法。不少人的印象,“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论断是我在十三大的政治报告中提出的,其实不然。1981年十一届六中全会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就有了这样的话;“尽管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还处于初级阶段”。胡耀邦在十二 大报告中重申:“我国的社会主义社会目前还处在初级阶段”。但这两次的论述,对这一论断的含义内容,以及这一重要论断与我国各项政策的关系没有论及。而当时的重点在于强调以下观点:“毫无疑问,我国已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进入了社会主义社会,任何否认这一基本事实的观点,都是错误的。〞所以这样一段话是指明,即使是初级阶段,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以后,我们就能够在建设物质文明的同时建设起高度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就是为了回答一部分人怀疑我国是不是社会主义,能不能搞社会主义的问题。

大家知道,1979年中央召开的理论务虚会上,有人在回顾反思过去我们党多年来左倾错误的时候,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 即中国过去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革命胜利后,是不是有条件搞社会主义;是不是应该搞新民主主义,以及我们国家现在能不能称为社会主义?这个观点当时就 受到中央的批评。这个论断主要是对这种思想而讲的。所以以上两次提到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文字,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

后来到1986年9月,中央关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决议中,提到了我国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允许公有制占主体的前提下,发展多种经济成分,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就是说,这一次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论断和改革开放,和我们实行的政策联系起来了。但是,这个文件主要是讲精神文明建设,对其它问题也没有展开论述。在我的回忆中,上述三次提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文字时,并没有引起讨论,公布之后也没有引起注意,人们印象比较淡薄。

十三大政治报告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论述,之所以引起国内外强烈的反响,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是因为报告中把中国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论断,作为实行改革开放政策的理论基础。我自从1987年初组织起草十三大政治报告以来,就设想这个报告不仅要进一步提出改革开放的重大政策和措施,而且要为在我国之所以必须实行改革开放政策找出理论根据,并且加以阐述。自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实行改革开放以来,大大地解放了社会生产力;大大地加速了各项建设事业;显著提高了人民生活水平;极大增强了国家的实力,这是举世公认的事实。但实行改革开放的基本理论根据是什么,一直缺乏很有说服力的说明;一直是广大干部和各方面人们关心的。一方面他们对改革开放竭力拥护,积极实行;另一方面,心里并不踏实,担心将来又发生方向路线问题。所以对于改革开放的正确性,虽然在实践上已被证明,还必须在理论上作出有力的说明。

几年来实行这一套改革开放措施,说到底,就是对五十年代以来开始实行并日益强化的大一统的计划经济、单一的公有制、单一的按劳分配方式的否定和修正。几年来的改革实践进一步证明了,这种否定和修正的正确和必要;证明了过去在中国按传统社会主义原则,也就是苏联模式推行的那一套,是超越中国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和生产力性质的。这是一种左的失误。只有从这种越位的地方退回去,重新实行与社会经济和生产力发展水平相适应的政策、措施,才能挽救中国。这就是问题的实质。

但是,我们已经实行了三十多年的社会主义,对一直遵循传统社会主义原则的中国人民,究竟应该给个什么说法呢?一种说法是,中国社会主义搞早了,该退回去,重搞新民主主义;一种说法是,中国未经资本主义发展就搞社会主义,现在应当进行资本主义补课。这两种说法虽然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必然会在理论上引起很大争论,很可能在思想上造成新的混乱。特别是这样的提法不可能得到通过,搞得不好会使改革开放事业遭到夭折,因此不能采取。

我在1987年春季考虑十三大报告时,很长一个时期就考虑这个问题如何回答。在思考过程中我越来越觉得“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提法最好。它既承认、肯定了我们已搞了几十年的社会主义的历史,同时由于它是个初级阶段,完全可以不受所谓传统社会主义原则的约束;可以大胆地调整超越历史的生产关系,从越位的地方退回去,实行适合我国社会经济水平和生产力发展需要的各种改革政策。尤其重要的是,它不是个新提法。如上所说,在十一届六中全会决议和十二大已经毫无争论地、不知不觉地被接受下来了。现在只是把它作为从理论上阐述改革开放政策的依据,不会引起很大争论,容易得到通过。

我的这些想法第一次向外透露,大约是在1987年5月一次中央书记处会议上。我说:我们要重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一论断,各项改革开放政策都可以从这一论断中得到解答。要以它作为改革开放政策的理论指导。十三大的政治报告要展开论述(大意)。这段话很可能就是在讨论我5月13日讲话稿时讲的。随后我正式布置给十三大政治报告起草小组;指出十三大政治报告,要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为理论依据。接着我就如何起草十三大政治报告,给中央政治局常委及五人小组写了封信,就是前面我提到的给邓的那封信,信中突出了我的这个意见。邓小平、陈云、李先念都有批示或电话,对我的信表示同意。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这三个问题作为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路线,或三中全会路线的三个组成部分。并概括为口语化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是在起草十三大政治报告时提出并写入报告的。摒弃以“阶级斗争为纲”,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就明确指出了。这以后在党的文件和领导人的讲话中,不断地重申。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也是1978年理论务虚会议和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一贯强调的。但过去没有把这三条联在一起,并作为党的路线的主要组成部分。关于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这两个基本点的问题,记得在1986年起草建设精神文明决议文件的时候,初稿上曾经把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和十一届三中全会路线,作为两个方面写的。当时给人这样的印象三中全会路线只是改革开放。我曾提出修改意见,指出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路线,应该包括四个坚持在内。

最后在十二届六中全会时,我在小组召集人会上,又讲了同样意思的话。我说:总得要注意两个方面,一个是改革开放,一个是四项基本原则。不要注意了一方面,忽视了另一方面。这是我对于十一届三中全会路线——包括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这两方面内容——的一个初步的表述。当时还没有用“基本点”这个词。

我第一次正式提出三中全会的路线有两个基本点,两者互相联系,缺一不可,是在1987年1月30日春节团拜会上的讲话。这以前在1987年1月19日会见匈 牙利党的领导人时也讲了相同的话。我在团拜会讲那些话的用意,是因为开展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有人担心会不会改变三中全会的路线。为了解除这个顾虑,我讲三中全会路线本来就包括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这两个方面。

没有想到我在团拜会上关于两个基本点的讲话,很快就遭到一些人的反对,遭到一些思想僵化的人,某些比较保守的理论家的反对。他们说,不能把四项基本原则和改 革开放作为两个基本点并提。四项基本原则是纲,改革开放是目,是一个政策、一个方法。前面已经说过,中宣部一个干部叫卢之超,大概是理论局长吧,竟然布置中央党校的教育长召开会议,研讨两个基本点的观点,意思就是要批。

这股风刮得不小。所以我不得不在5月13日召开的宣传、理论、新闻、党校会议上;此前还在中央书记处、五人小组讨论我这个讲话稿的会议上,对这种观点进行了批评。我说,我们现在讲的不是一般的社会主义路线,而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路线。四个坚持是基本原则,是治国之本;改革开放是总方针、总政策,都是制定政策的基础。如果说一个是纲,一个是目,实际上就是借反自由化来贬低改革开放的重要地位。如果没有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如果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只有四个坚持一个基本点,那么还有什么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呢?因为四个坚持从来就是我们的基本原则,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继承了这个原则,同时增加了改革开放的新内容。我的这次讲话重点是批判企图以四项原则是纲,改革开放是目,来压制、贬低改革开放。

经过我5月13日讲话,攻击两个基本点的论调有所收敛。经过上述这些曲折发展的过程,在十三大政治报告中才能把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列在一起,作为基本路线的三个组成部分。至于概括为口语化的公式:“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这是鲍彤和写作班子起草文件时写上去的。这种口语化的概括,邓小平看了非常赞赏,多次说“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讲得好。

以上就是起草十三大政治报告首先和主要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政治体制改革问题,这方面我另外专门再谈,这里只说一句。尽管邓小平过去对中国领导体制的改革讲过一些很好的话,而且在1986年他还强调提出要搞政治体制改革。但在起草十三大政治报告的时候,他再三提醒、再三告诫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有三权分立的意思,甚至说连一点痕迹也不能有。在这一时期他接见外宾时也讲了一些话,说三权分立,互相制约,这种体制没有效率,办不成事。实在说十三大政治报告讲到政治体制改革有些新鲜的东西,与邓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而且他竭力限制和反对在政治报告中有议会政治、权力制约制衡的痕迹。几次把报告草稿送给他看,他都交代这样的话。事实上我们的报告中已经没有这些内容了,他还是要告诫。如果没有邓的干预,本来十三大政治体制改革的内容可能会写得更好些。

除政治报告以外,十三大筹备工作另一件大事就是人事安排。

早在耀邦辞职前,邓小平就指定了一个七人小组,负责提出十三大人事安排的方案。人事安排中工作量最大的,也是最关键的,就是几个老人的去留和新的政治局常委的组成。当时有不少人包括我在内,都主张邓仍留在常委里为好。因为邓不参加常委,在当时那么多老人还健在的情况下,常委很难具有权威性。所以我认为不管怎么样,既然邓在党内的决策地位不会改变,与其让他在常委外起这种作用,还不如在常委内起这种作用更为名正言顺。但邓坚持认为:如果陈云的中纪委第一书记、李先念的国家主席、彭真的人大委员长这种格局在十三大不改变,那就是一种倒退,就是国外所说的“保守派的胜利”。他说我们无论如何不能给人这样的印象。这是1987年3月邓同我一次谈话时说的。但要求他们退下去,邓自己就不好留在常委里。所以他提出,“一个人全退,三个人半退,即彭真全退,邓、陈、李半退”,也就是说,邓退出政治局常委,仍任军委主席;陈云改任顾问委员会主任;李先念改任政协主席。一个人保留实职,两个人担任虚职。一开始的时候,陈云、李先念、彭真都没有表示接受这一方案。邓就请薄一波在几位老人中间往来穿梭,几经周折,看来当时难度还是很大的。直到7月3日,陈云同薄一波谈话时才表了态,说他的工作服从组织安排。陈云一表态,其他人也就好说了。这样,这个方案才被勉强地接受下来。

接着,邓小平同薄一波、杨尚昆还讨论了这么一个问题:即三位老人退出常委以后,他们还管不管事?重大问题的决策,他们还参加不参加?他们如何议论我不清楚,但提出一个意见:今后常委只能有一个婆婆,不能有几个婆婆。这就是说,三位老人都退了,今后只有邓可以起这种常委的婆婆的作用。这个说法很形象了,今后邓的决策地位不变,是常委之上的婆婆,其他人不能这样。但从以后的情况看,有重大问题邓还是得同陈云、李先念商量(主要是陈云)。这件事薄一波是如何向陈云、李先念疏通的,我不知道。直到1987年7月7日,邓在家里召开五人小组会议,才把老人的去留正式定下来。

就在这个会议上薄一波提出,建议我在十三届一中全会上讲几句话,宣布今后重大问题仍要向小平同志请教,由小平拍板。当薄一波讲这番话时,邓表示,国际上只要明确了他(即邓小平)仍是决策者就放心了。因为国内外都把他退还是不退,看作是中国能否稳定的条件。所以后来在十三届一中全会上,我讲了那么一段话,说重大事情还要向邓请教,请他拍板,就是因为这个会上定的决定。

十三大人事安排,既要仍然保持邓原有的作用,又不参加常委,以便其他三位老人也退下来,这个最为困难的问题就是这样解决的。

这次在邓家里召开的五人小组会议上,对新的政治局常委、国家主席、国务院总理、人大委员长的人选也正式定下来。关于政治局常委,开始提出七个人【223】,在此次五人小组会之前一直是这个方案。后来由于各方面对万里的意见比较多,万里有时讲话不注意,得罪了些人,老人们对他意见比较多。据说在七人小组酝酿名单时,姚依林说过这么一段话:万里这个人,如果一旦有什么事,他是起哄的人,也就是说是不稳定因素。在七人小组开会时,姚依林又突然提出田纪云【224】有问题。说有人反映田安插了一个什么亲戚,而且这个亲戚有问题。于是薄一波在向五人小组的汇报会上说,七人小组不同意万里进常委,另外也提出田纪云有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时间再去查清楚了。在这次五人小组会上,邓听了这些意见后就说,万里、田纪云不进常委了,常委名单由七人变为五人。

在这个会上我开始觉得姚依林这个人,平时给人感觉老实忠厚,貌似公正,实际上是工于心计、搞小动作的人。像田纪云这样的事,你早不说,晚不说,正在要作决定的时候,你提出来当然会搁置起来。在十二大选举中央委员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在选举前夕,突然有人写信说某候选人有问题。临时怎么查?只好放下。待把问题查清楚,什么事也没有,但选举已经过去了。所以姚依林排斥田纪云参加常委,这一手可以达到目的。以上就是常委由原定七人改为五人的过程。

就在这次会上,确定由杨尚昆任国家主席,邓提出要万里任人大委员长。万里谦虚地说,他不懂法律。邓说,可以学嘛,还可以找人帮。这件事定下来以后,邓怕万里当委员长有些人接受不了,因为对万里的意见比较多,还专门找万里谈了次话,要他分别到一些老人家里拜访,作些自我批评,取得谅解。万里这样做了。

关于总理人选问题,很长时期定不下来,主要是人们担心李鹏挑不起这个担子。因为他过去搞技术、搞电力,对经济接触比较少,特别是经济改革,完全没有接触。但是陈云、李先念都非常支持。也有过一种考虑,让姚依林搞,过渡两年。因为姚依林对经济比较熟,不少人对姚依林的印象不错。但邓没接受,一是说姚身体不好,二是说姚工作面、知识面比较窄,过去主要搞财贸工作。当时再找新人一下子也难,估计陈云、李先念也不接受。所以议来议去,就只好让李鹏来担任。由于李鹏对经济工作不熟,对经济改革完全没有什么接触,所以当时邓提出并确定,我当总书记后,仍要负责抓经济工作,并且仍然由我担任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的组长。邓还说过,李鹏形象不好,人家说他亲苏。因为他是留苏学生。有一次他访问欧洲,没有请示,也没有同任何人商量,顺访了苏联【225】,所以邓认为他形象不好,亲苏。要李当总理后表表态,消除人们的怀疑。

这里说一下,在酝酿总理人选时,是不是考虑过让万里来当总理?因为我任总理时,他是第二把手,是常务副总理。据我所知,在酝酿过程中没有提出过要万里接任总理。原因有两条,一是万里得罪人较多,首先七人小组就不会提出这个方案,七人小组里不少人对他印象不好;二是邓也不会提出他,因为他年纪大。邓一直主张我不做总理后,找一个年轻一些的人来当总理。

在筹备十二大时,人事小组由余秋里牵头,在耀邦领导下,有事首先向书记处请示汇报,耀邦直接抓,然后再到老人那里去。这次是由薄一波牵头,杨尚昆、王震、姚依林、宋任穷【226】、伍修权【227】、高扬参加的十三大人事小组,是邓小平直接领导的。在耀邦辞职前,邓没有过问过这件事;代行常委的五人小组成立后也没有过问过。这大概是由于这一次和十二大不同,因为涉及几位老人留退问题,所以邓把它直接抓在手里头,通过七人小组贯彻他的想法。

耀邦辞职后,由五人小组代行常委的职权,五人小组同七人小组似乎是平行的。五人小组代行常委职责,管日常工作;七人小组筹备十三大人事安排。七人小组甚至把中央平时的干部调动权也抓了过去,说是他们要考虑十三大人事安排,现在的干部调动、任命也与此有关。1987年因兴安岭森林大火林业部长被撤职【228】,要任命一个新的林业部长,但由于七人小组的干预没有办成。当时我出访在外,家里工作由万里主持。万里对此有意见,反映到邓小平那儿。于是在7月7日的五人小组会上,邓才宣布七人小组受五人小组领导;日常干部调动仍然由书记处和国务院负责,七人小组不要干预。薄一波在会上只好表示同意。实际上薄一波的手仍然伸得很长,经常要组织部长宋平向他汇报,他有什么意见就告诉宋平,要宋平去办。薄一波说,十三大人事安排需要对各省、市、各部领导人进行考察,因此组织部在研究干部调动时,要和他们商量。

在十三大召开前,他还通过宋平向我表示过一个意见:现在的七人小组,十三大以后最好还以某种形式保留下来,以便协助中央把干部工作搞好。本来七人小组是筹备十三大人事安排的,现在提出在十三大以后还要存在。很明显,就是要把干部管理长期控制在他们手里,我当然不能同意。我要宋平转告薄,还是按原来定下的,十三大以后七人小组就完成了任务。至于干部管理方面如何发挥老同志的作用,可以再议。薄的打算被我拒绝,对于他这样一个十分喜欢揽权的人来说,心里是很不愉快的。他在1988年积极从事反对我的活动,这大概是重要原因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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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这里的“七人”,指原来拟议中的政治局常委的七位人选,即:赵紫阳、万里,李鹏,乔石,姚依林,胡启立,田纪云。

【224】田纪云(1929-):山东肥城人。曾任四川省省财政局局长。1983-1993年任国务院副总理、1985-1993年任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

【225】编者注:作者记忆有误。李鹏违反外事纪律,不是擅自决定访问苏联;而是擅自决定要随行的一位副部长,单方面推迟早已通过外交途经商定的访问某国的日程。

【226】宋任穷(1909-2005):湖南浏阳人。1978-1983年任中央组织部部长;曾任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政治局委员,中顾委副主任。

【227】伍修权(1905-1997):湖北武汉人。1955-1975年任外交部副部长、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时任中顾委常委。

【228】1987年5月6日至6月2日,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发生100万公顷特大火灾。林业部长杨钟及副部长被撤职。

三、说说胡乔木和邓力群

下面再接着谈谈胡乔木、邓力群的问题。

胡乔木、邓力群在这次反自由化之前,处境并不很好。早在1986年之前,邓小平已经疏远了胡乔木,很长时间不和他见面,胡几次约见都没有获准。胡为此很感苦恼,曾找杨尚昆为他在邓那里疏通一下。邓对邓力群比较好一些,但也觉察到他喜欢搞左的那一套。邓曾说过,邓力群在北戴河讨论精神文明决议的时候提出的修改稿,虽然大量引用了小平自己说过的话,但邓力群是要将方向引导到左的方面去。直到1987年3月和我谈话时,邓还重提了这件事。并说邓力群这个人固执,是湖南骡子。

当时由于改革开放的大气候,在胡耀邦倡导下,主持宣传部工作的朱厚泽一再主张,在知识分子中间创造一种宽松、宽容的环境,因而知识界都敢于表达自己的意见,对左的那一套不予理睬。因而在一个时期胡乔木、邓力群代表的那一股保守、僵化、教条的势力,处在一种孤立的地位,市场很小。但是耀邦一辞职,开展反自由化以后,他们就成了反自由化的英雄,以胜利者自居,要乘机发泄积压在他们心里的满腔怒火。

在耀邦主持中央工作期间,我主要忙于经济和外交方面的事,对理论和意识形态方面的事很少参与,老实说我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而且当时我对耀邦不大听邓小平的招呼也不以为然,认为对大局不利,对耀邦本人也不好。所以在耀邦和胡乔木、邓力群争论中,我处在比较超脱一些的地位。胡乔木、邓力群也没有把我当作对手看待。尽管那个时期他们反对精神污染,并力图扩大到经济领域,我一直是反对的。在经济领域我一直主张解放思想,大胆探索,去掉框框。但在文化等方面,我过问较少,与胡乔木、邓力群没有正面冲突。

但耀邦辞职,我主持中央工作以后,局面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因为我要将反自由化降温,进行得和缓一些,少伤些人,要极力保护改革开放。而胡乔木、邓力群想要乘机大干一场。这样我和他们的正面冲突就难以避免,很快他们就把我作为主要对手。在3月间,我曾向小平提议,调天津李瑞环【217】到中宣部协助邓力群主持意识形态的工作,得到邓的同意。当时我觉得主管意识形态,加一个人,就会听到不同的意见。两个人管可以有不同的声音,下面情况可以反映上来。不会像完全由一个人管那样,下面意见反映不上来,我们的意见也贯彻不下去。但是陈云不同意,这件事没有搞成。

以后我觉得这个问题非解决不可,因为改革开放迫切需要新的理论观点来指导,来阐述;理论研究应该紧密配合改革开放的实践。但邓力群主持这方面的工作肯定不会这样做,甚至会成为一种阻力。我当时说,如果继续由邓力群主管理论,不仅不能发展理论,只能成为理论发展的束缚。所以我正式建议,十三大邓力群可进政治局,给他一个说话、发表见解的地方。但不进书记处,不再负责思想战线方面的工作。这件事正酝酿的时候,李锐【218】同志给我写了一封信【219】, 反映了邓力群延安时期生活作风和道德方面的问题,认为象他这样品质不好而又保守僵化的人,不应当负责宣传工作和意识形态方面的领导工作。我把这封信转给了邓小平,邓很快作出了邓力群不再主持宣传战线工作的批示,并送给了陈云、李先念传阅。陈云和李先念的批语都说邓力群如何如何好,但是也不好正面反对邓小平 不要邓力群继续主管宣传工作的批示,所以也就定下来了。

1987 年7月7日,邓小平在家里召开五人小组会议(十三大以前,代行政治局常委职权的五人小组),正式宣布了这一决定。我当时建议由胡启立接管这方面工作,大家也同意了。交接工作立即开始,由薄一波找邓力群谈话。同时这个会上还确定,由邓力群兼主任的书记处研究室解散。因为这个研究室在邓力群主持下,长期以来制造怀疑改革开放的舆论并散布这种情绪。邓在那次会上也说了,十三大还要邓力群担任政治局委员,在筹备十三大人事时也一直是按小平的意见办的。但由于当时改革开放的空气浓厚,而邓力群“左”的名声在外;多年来与改革开放唱反调,不得人心。因而在十三大中央正式委员的预选中,邓力群就落选了。这一情况邓小平知道后,表示要尊重选举结果,这样邓力群也就进不了政治局。我向十三大主席团建议,把邓力群改作顾问委员会候选人,以使他能当常委。结果他当选了中顾委委 员。但选举常委时又落选了,这次十三大选举办法稍稍地作了一些改革,给代表们一点民主权利,代表们就运用他们的权利,作出了这种抉择。

免去邓力群主管宣传工作,解散书记处研究室,加上《红旗》杂志停刊,以及邓力群在十三大落选,引起了一些老同志,包括陈云、王震、李先念等对我的不满。他们认为,胡耀邦那个时候想干而没有干成的事,我却干了。胡耀邦时期没有解决邓力群的问题;没有解决书记处研究室的问题,这个研究室不听耀邦的。现在邓力群下来了,研究室也解散了,耀邦没干成的事我干了。于是就把反对的目标指向了我。当时我没有感到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影响。以后到1988年物价出了些问题,出现抢购、挤兑、通货膨胀等,在老人中就掀起一股对我的不满,多方非难,甚至要换人。这与上面这些事情很有关系。

邓力群和陈云、李先念、王震的关系非同一般,很得他们的器重和赏识。邓力群在1980年通过他掌握的书记处研究室,大力宣传陈云的经济思想和主张。其实我也认为陈云同志过去在经济工作上确实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在过去计划经济时期,由于他的掌握,经济还是取得了很大成绩。他很多主张还是正确的,如大跃进、大炼钢铁,他表示反对;第一个五年计划取得很大成绩;而且当时全国在社会主义改造,强调一大二公的时候,陈云还是主张大计划小自由,有许多很好的思想。但后来邓小平提出改革开放政策,他是有许多保留的。邓力群在这个时候宣传陈云思想,很明显地是用宣扬陈云的经济思想来抵制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思想。

前面我说过了,1987年我曾建议调李瑞环协助邓力群管意识形态工作。陈云当时没有表示,经过一天考虑,他通过秘书告诉我:宣传工作还是由邓力群一人管为好,否定了我的意见。到7月3日,他同薄一波谈话,发表了所谓“责任重大,学点哲学”的这篇讲话。这话是讲给我听的,由薄一波记录转给我。形式上要我学辩证法,实际上是对我的批评,认为我听不得不同意见。事情主要是指我上台不久,就使邓力群这些人离开了宣传战线。

另一个就是那个时期,我在各种场合讲了不少批评左的论调的话,特别是我在5月13日的讲话时,对胡乔木、邓力群代表的左的言论进行了批评。这些记录稿印出来 送给陈云,陈云不同意我说的“五十年代搬用的苏联经济模式,实际上是战时经济模式”。邓力群在十三大落选后,陈云又专门写了批示:邓力群的政治、生活待遇一律不变。

李先念在文革前主持过国务院五办【220】,邓力群就在五办工作过,参与李先念的决策和文件的起草,实际上是李先念的重要幕僚。1987年邓力群又亲自主持李先念文集编辑出版的写作班子。在传阅邓小平不让邓力群主持宣传工作的批示时,李先念写了“邓力群是个好同志,还要很好地发挥他的作用”的批语。

至于邓力群和王震的关系就更深一些。早在建国初期,邓力群就任王震主持的中央新疆分局宣传部长。王震后来因为牧业合作化的冒进受到中央的批评【221】。邓力群当时站在王震一边,竭力维护他,从此得到王震的信任。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邓力群每有困难或不便讲的话,常常让王震出来。大约在1987年夏季,叶选宁【222】打电话给我,说王震想找我谈一次话,于是我就去了王家。王震劝我说,你不要接任总书记,国务院的工作很多,离不开你,书记处的事不多,可让姚依林去搞就行了。谈话时叶选宁在场。我当时因为也不想任总书记,所以就请王震去说服邓小平。后来有人告诉我,王震实际上在积极活动,想要推邓力群当总书记。所以许多人担心,要我无论如何不要把位子让给邓力群,这就引起了我的警惕。以上情况说明,邓力群的事发生后,老人们更加加深了对我的不满是毫不奇怪的。

这前边的一大段,主要讲的是在十三大召开之前如何将大反自由化那样一种气氛,转到为改革开放制造舆论,创造一种有利于召开十三大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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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李瑞环(1934-):1982-1989年任中共天津市委书记;1987年任中央政治局委员。1989年6月中共十三届四中全会后任中央政治局常委。

【218】李锐(1917-):时任中顾委委员。1958年任水利部副部长,兼毛泽东秘书。1959年庐山会议被开除党籍,“文革”期间被关押。1979年平反任水利电力部副部长。1982-1984年任中央组织部青年干部局局长、常务副部长。是改革开放的积极的支持者。

【219】李锐《给紫阳同志并小平同志的信》发表在香港《开放》杂志2006年4月号。

【220】国务院第五办公室,成立于周恩来担任总理期间,任务是协助总理和副总理协调财政、金融、商业等部门的工作。

【221】1952年6月在北京召开了中共新疆分局常委会议,中共西北局书记习仲勋主持了会议。会议宣布新疆分局书记王震犯了大汉族主义的错误,次定改组中共新疆分局委员会,免去王震中共新疆分局第一书记、新疆军区政委和财委主任职务。

【222】叶选宁(1931-):出生于香港。中共元老叶剑英次子。时任中国国际友好联络会副会长;后任解放军总政治部联络部部长。 

二、防止反自由化扩大化

现在谈一下1987年由于耀邦下台而引起来的反自由化问题和1987年秋季筹备召开十三次党代表大会的问题。   

1987年1月4日,邓小平在家里召开会议,决定接受耀邦辞职。1月10日至15日,由中顾委出面,薄一波主持召开批评胡耀邦的生活会。1月16日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宣布同意接受耀邦辞职。这样就在全国范围开始了反自由化斗争。

1987年是在反自由化的声浪中开始的。1987年以强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反对右倾开始;而以强调改革开放、反对僵化、反对左的十三大结束,整个一年是这样过的。这一年的政治空气从年初到年尾几乎可以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当然这中间经历了极其曲折复杂的历程。

回顾1987年的经历,我在这一年的活动,大体分为两个阶段。从1月到4月是一段。当时我刚接替耀邦当代总书记,就接受了一个任务,开展全国范围的反自由化斗争,我首先面对的是这个问题。所以那时我的主要精力,主要心思,几乎是用在如何防止这场反自由化的斗争扩大化;控制、限制左的势力借反自由化来反对改革开放,以左反所谓的右,也就是反对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从5月直到十三大召开是第二阶段。这个阶段主要是强调改革开放,强调防左,反对思想僵化,为十三大的召开作准备。

这里讲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点,鉴于1983年清除精神污染的教训,防止邓力群、胡乔木这些人乘机再搞扩大化。所以一开始我就对这场斗争的性质、范围、重点、政策和方法,作了严格 的规定。在我主持制定的《中共中央关于当前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若干问题的通知》的文件中,明确提出这场斗争着重解决根本的政治原则和政治方向问题。这场斗争严格地只限制在党内进行;而且只限制在政治思想领域进行。不联系农村政策,不联系科技政策,不联系文学艺术风格等问题。这场斗争在农村不搞,企业和机关只进行正面教育。即使在政治思想领域内,实际上也只是进行政治方向和政治原则的教育。反自由化必须以三中全会的路线为准绳,不得采用过去搞运动那套左的做法。

因为1987年的春节是1月29日,而以中共中央名义下发的通知有待于1月28日下午政治局会议通过,这样春节前不可能传达一下去。而春节期间,人们习惯互相串门,传播消息。为了让这些反自由化的规定为大家所知道,因而特别提前在1月28日上午召开在京的中央党政军群各部门负责人会议。我对这次反自由化的范围、政策、重点、方法讲了一篇话,让人们知道中央对反自由化的部署,在春节串门拜年时传递信息。我在这篇讲话中,特别讲了这段话:“三中全会以来规定,今后不搞运动。但过去人们搞运动搞惯了,一说要反什么,还是搞运动那一套。现在我们反自由化,为了避免用过去那套搞运动的办法,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在一开始,就要把可能发生的一些偏差,主要是左的偏差先提出,加以防止。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什么政策、界线一概都不讲,只讲大胆放手,坚决,一个劲地反。结果呢,一开始就出偏差,搞扩大化,结果又不得不纠偏。这次我们要和过去搞运动的办法区别开来,一开始就要把性质、范围、重点、政策、方法讲清楚,什么能搞,什么不允许搞。一开始就把要防止的事情讲清楚。这才是不搞运动的搞法(因为当时不搞是不行的,大势所趋)。

我的这篇讲话和中央关于反自由化的通知,一直被邓力群、胡乔木、王忍之等企图在反自由化中大干一场的人视之为束缚。他们认为这是束缚手脚的框框,是保护搞自由化的人。虽然遭到他们的反对,但是因为一开始,文件就把范围、重点、政策作出了规定,所以在那场反自由化中没有伤害更多的人,没有使全国的局势发生大的震动,没有搞乱经济,没有使改革开放遭到大的挫折,确实起了很好的作用。

第二点,在这段期间,无论接见外宾或在公开场合讲话中,我都针对国内外反自由化是否会改变二中全会的路线,改革开放是否会收的疑虑(当时国内国外疑虑很多,大家一听反自由化就认为改革开放要收了),反复地讲:不会改变三中全会的路线,而是更全面、更准确地执行三中全会的路线;强调改革开放的政策不是收,要实行得更好、更有保证。我重申现行城乡政策不变、全面改革不变、对外开放不变、对内搞活经济不变、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政策不变,一国两制政策不变。而且以上这些方面不仅不变,还要努力做得更好。当时有人担心反自由化会波及香港,我在接见香港人士时还直截了当地说,在大陆搞社会主义,不能不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反对自由化。而一国两制,就是允许在港澳继续实行资本主义制度,允许自由化。怎么能在港澳反自由化呢?

为了说明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不会改变改革开放的政策,当时提出的主要论点是,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有两个基本点,有两个方面:一是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一是改革开放。两个缺一不可,缺了哪个都不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前一个时期,因为我们忽略了四项基本原则这个基本点,因此要强调一下。如果因此而丢掉了改革开放这个基本点,那就走上了另外一个错误的道路。强调两个基本点,一是为了解除人们的顾虑,另方面是防止有人利用反自由化和四项原则,乘机否定改革开放。人们之所以产生一提反自由化,就这样那样的误解、疑虑,主要是对三中全会路线的含义没有真正搞清楚。一些人认为,三中全会的路线就是改革开放,一讲四项原则就以为改变了。现在提出三中全会的路线坚持四项原则和改革开放两个基本点,本来就是这样的。上述这一讲话对于安定民心、解除顾虑起了作用,大大缩小了企图以左反所谓右、以反自由化否定改革开放的活动市场。

第三点,邓力群、胡乔木、王忍之所代表的一批思想僵化、教条主义者的势力,对我主持下的反自由化部署十分不满,多方制造舆论施加压力,力图突破、改变中央对反自由化的基本部署。本来,在王忍之接替朱厚泽【194】任 宣传部长时,我就找王忍之谈话,告诉他要记住有两个基本点,不要一讲反自由化就忘另一个基本点。还告诉他,在今后工作中要独立思考(意思是不要老听邓力群 的),要领会中央的方针。可是不久,王忍之在一次省、市宣传部长会议上竟然说:这次反自由化斗争,是粉碎“四人帮”后第二次拨乱反正【195】。他的意思很明显,第一次拨乱反正是拨“四人帮”极左之乱;而这次拨乱反正,就是要拨三中全会、改革开放之乱。听到反映后,我当即批评了王忍之,还问他是不是邓力群叫你讲的。

他不肯透露,只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因为过去王给我的印象还不坏,他在计委搞经济研究工作时,人还本份;在经济研究工作中也还朴实。对他能够和邓力群保持一定距离寄以希望。因此,对他只批评了几句,未深追究,也未向外透露。没有给别人说他讲了什么话,我怎么批评了他,留有余地就是了。

大约在1987年夏天,王瑞林(小平秘书,邓办主任)转给我一封北京市王大明【196】的信(王以前在中宣部作过副部长),反映中宣部的一些局长得知邓讲今后反左是主要的,情绪很不正常,说了不少出格的话。说什么“要坚持顶住呀!”,“现在胜负未分呀!”。我在7月11日,即胡启立负责接管宣传战线工作时(邓力群不管宣传战线了,由胡启立接管),找宣传部的同志来一起作些交待,也是工作交接。这时我找王忍之(宣传部长)、王维澄【197】(常务副部长),根据这封信严厉地批评了他们。我说,中宣部的精神状态不好,听到邓小平讲反左是主要的,就觉得大势不好,如丧考妣,你们这种状态如何能正确宣传贯彻三中全会的路线呢?要他们切实负责转变中宣部这种立场。但他俩当场毫无悔改表示,只推说他们完全不知道此事。

关于邓力群、胡乔木等左派控制下的《红旗》杂志、《文艺理论与批评》杂志,还有《光明日报》三个单位,1987年3月在河北涿县召开的理论讨论会上,熊复【198】等人摆出要对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进行第二次拨乱反正的架势,说三中全会以来的八年是噩梦一场。整个八年,马克思主义者受压,反自由化和自由化一直在激烈斗争。熊复这个人大家都知道,他是搞“两个凡是”【199】的 重要人物。他不仅把他们这样一些人打扮成反自由化的英雄,完全否定三中全会以来八年的解放思想、真理标准讨论、拥护改革开放的新思想与阻碍改革开放的保守 思想、左的观念斗争的历程。熊复是“两个凡是”的笔杆子,三中全会时西南组就批了他。当时我在四川工作,熊在西南组,我是西南组的召集人。当时邓力群并不是搞“两个凡是”的,他是反对“两个凡是”的。后来由于思想上臭味相投,尽管熊复是这么个人,但由于他坚持左的那一套,邓力群非常看中他,继续重用。

当时邓力群、胡乔木、王忍之以及受他们影响的一些人,到处散布说:“中央关于反自由化的四号文件是个框框,束缚了反自由化的手脚,扼杀了积极分子的斗志,增加了反自由化人的后顾之忧。“还说由于有了四号文件这个框框,使搞自由化的人拒不检讨,有恃无恐。还有的人甚至说,四号文件对反自由化斗争是泼了冷水。过去反精神污染搞了27天,这次恐怕连27天也搞不了。他们之所以散布这些论调,目的是向我施加压力,让我修改部署,好让他们放手去干。他们还散布一种论调,说“现在是只让批说自由化的,不让批干自由化的”。他们把思想理论上的自由化叫说自由化的;把经济领域搞改革开放的叫干自由化的。还说,思想理论领域的自由化是上层建筑,经济领域的自由化是基础,根源是经济领域的自由化。不联系经济领域自由化不解决问题。他们极力突破四号文件的范围,要把反自由化扩大到经济、农村以及科技等各个领域,要通过全面开展反自由化,在各个领域对改革开放进行批判和清算。

1987年元旦和春节期间,我在同外宾谈话和团拜会上,提出了三中全会路线的两个基本点之后,不久就有人提出两个基本点不能并列,四项基本原则是纲,改革开放是目。中宣部有个理论局长卢之超【200】, 此人是文革中的造反派,由于受到邓力群的赏识,几次要提他当宣传部副部长,我一直没同意,他没如愿。后来我坚持主张让他离开中宣部,宋平找邓力群商量,很快把他安排到政协当副秘书长,以后参加了编写《李先念文集》的工作,都是邓力群搞的。就是这么个人,他通过中央党校教育长江流【201】,部署要召开一次理论研讨会。讨论四项基本原则与改革开放的纲目问题。讨论哪个是纲,哪个是目,要造舆论。说我讲的两个基本点是平列了、降低了纲,强调了目。我听说后,要中央党校校长高扬【202】去查这件事。召开理论研讨会时,江流借故没有参加,后来不了了之。他们散布四项基本原则是纲,改革开放是目,是想以四项基本原则贬低改革开放,借反自由化否定改革开放。

面对上述来自左的干扰和阻力,我于1987年3月13日全国宣传部长会议上讲了一番话,提出要进一步把大家思想统一到中央四号文件上来。要全面、认真、准确 地落实四号文件的规定,要继续按四号文件精神办。批评了说四号文件是束缚手脚的框框以及想把反自由化扩大到经济领域的想法和作法。由于时机尚不成熟,我对那些错误思想的批评还比较含蓄,留了很大的余地。我当时就想到要扭转这种局势,必须寻找一个时机,进行一次有力的批判。

以上几点,就是说明1987年中央领导班子改组、耀邦辞职以后,面临着一个声势浩大的反自由化运动。在这种情况下,不反是不可能的。当时有一种很大的力量,要乘反自由化来大肆批判三中全会的路线,要否定改革开放政策。而我如何顶住这股势力,如何把反自由化控制起来。不使扩大化,不涉及经济领域;尽量缩小范围,尽量减少一些思想混乱,这是一个方面。再一个方面就是对人的处理的问题。要不要处理人、伤害人。如何少处理人,不过多伤害人,这也是我当时面对最头痛的问题。

反自由化以来,一些老人们劲头很大,极左势力也很大,想要整很多人。邓小平一向主张对党内一些搞自由化的人作出严肃处理。王震等其他几位老人也是如此。邓力群、胡乔木等人更是想乘机把这些人置于死地而后快。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在这次反自由化中尽量少伤害一些人,保护一些人,即使没法避免也力求伤害得轻一些,这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一开始,在制定中央四号文件时,为了少伤害一些人,对如何处理在反自由化中犯错误的人作出了严格的规定。文件提出:需要在报刊上点名批判和组织处理的,只是个别公开鼓吹资产阶级自由化、屡教不改而影响很大的党员,并且应经中央批准。还指出,对有些持系统错误观点的人,可以在党的生活会上进行同志式的批评,允许保留意见,采取和缓的方式。

我在宣传部长会议上和其他场合还讲了在思想文化领域要团结绝大多数人的问题,指出包括有这样或那样片面错误观点的人都要团结。我还指出,在从事思想理论文化领域工作的党员中,既鲜明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又热心改革开放的人固然不少,但也有些人拥护四项基本原则,而有些保守僵化;也有些人热心改革开放,而讲了些过头的话,出格的话。既不要把前者看成是教条主义,也不要把后者看成是自由化分子,都是要教育团结的人。我当时有意识地强调反自由化时把有点自由化错误的人和有点僵化保守的人,都说成属于认识上的片面性,就是为了尽量避免或少伤害人。

邓小平提出要开个名单,对自由化的人一个个作出处理。除了王若望、方励之,邓早已决定开除党籍。第一次提交政治局讨论的名单,是由邓力群、胡乔木提出的,其中就有于光远。当时我按四号文件的精神,建议对于光远采取由中顾委开生活会批评的方式解决,不作组织处理。1987年3月2日,邓问我对张光年【203】如何处理,我说对张光年也按于光远的方式解决为好。当时名单除了于光远还有几个人,也没有通过。但中纪委的人对处理自由化的事很积极,邓力群便与他们结合在一起。邓力群的班子,主要是书记处研究室,他们搜集材料,把谁在什么时候讲了什么话摘录出来,作为错误言论。他们开出名单,报中纪委提出处理意见上报书记处。他们当时准备一批批搞下去,一批批地开名单,一批批地上报。不难想象,这样下去不知要处理多少人。

没办法,我只能采取拖的办法来对付。这些名单要经书记处讨论,我每隔一段时间才开一次会,每次会只讨论几个人的问题,在讨论中势必还有不同意见,讨论不完留 待下次讨论。因而那时并没讨论几个人的问题,拖延下去也就不了了之。在这次反自由化中经书记处讨论决定开除党籍的有刘宾雁【204】和张显扬【205】。吴祖光【206】原定开除党籍,后定为劝退。王若水【207】由劝退改为除名。苏绍智【208】原来名单上要开除党籍,我提议改为撤消马列主义研究所所长职务,保留党籍。孙长江【209】原定开除党籍,后因聂帅讲了话,没有处理。聂帅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情。孙长江的材料书记处讨论了,还是要开除党籍,聂帅知道了就给陈云写了条子,说孙过去在科技日报工作表现不错,建议不要作这样处理。陈云当时是中纪委书记,他同意聂帅的意见。我借此机会在文件上写了一段话,大意是:其他有些人的处理,也应当按聂帅、陈云批示的精神来考虑。意思是可像孙长江这样处理。从这以后,处理人的事实际上是不了了之。

关于在报上点名和不点名批判问题。虽然四号文件对此已作了较为严格的控制,有了明确的态度,指出不允许发表任何人身攻击和侮辱性的文章;避免过于集中和内容空洞重复;切忌运用“文革”和过去运动中不恰当的用语;被批评者如作确实说理的答辩应予以发表。一切与反自由化没有关系的报刊,不要发表这方面的文章。但是自从反自由化一开始,邓力群就组织了一套班子,用文革中搞大批判的办法,收集他们认为犯有自由化错误的人的文章、讲话,摘录所谓错误观点,整理编印成册,攻击一点,不及其余。印成的材料发给有关单位的写作班子,按摘录的材料写批判文章,连篇累牍地在报上发表。完全是文革大批判那一套,断章取义,无限上纲,独断专横。这种文章不仅不起教育作用,反而引起人们反感。我在书记处会上批评了邓力群并让他们停止这种做法。接着在省、市宣传部长会上借肯定陈俊生、鲍彤的文章【210】,是说理的,反映好,指出现在报刊发表的反自由化文章,不是摆事实说道理,简单生硬,只靠扣帽子压人。今后发表批判文章,应注意效果,是否有说服力,人们能否看得下去。由于邓力群的那个写作班子搞的那些东西不受欢迎,他们又长期习惯于文革大批判那一套,写不出让读者喜欢看的文章,一些报刊也不愿发表他们写的文章。这样一来,批判自由化的文章就越来越少了。

耀邦辞职后,反自由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所谓上挂下联的问题。本来中央的老人中,也包括其他一些人,对耀邦用人早有些非议。除了说他用人重才不重德,喜欢能说会道的人以外,还说他提拔重用青年团系统的人。在批评胡的生活会上,有些老人提出所谓“团派”问题,说耀邦重用“团派”的人。我当时认为这个问题如提出就大了,牵连太大,极易引起干部中的波动。我建议他们无论如何不要提这个“团派”问题,不要提耀邦搞宗派的问题。我当时就说,青年团本来就是要向党输送干部、培养干部的。但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就连邓小平1987年3月也说,看来耀邦在干部问题上确实有个圈子。因此在反自由化中,如何在组织上少作变动,对稳定局势是很重要的。在四号文件及我多次讲话中,一再讲到这次反自由化,决不搞上挂下联,决不能像文革那样以人划线。以后我向邓小平提出,这次反自由化,干部变动应尽量少,能不动的就不动,即使需要动而能不马上动的,也尽量放到以后逐渐变动,以减少震动。邓同意了我的意见。

王蒙【211】是胡耀邦提议任文化部长的。邓力群的人早就把他看成是自由化的代表人物,自然要把他搞下去。所以耀邦一辞职,反自由化一开始,这个问题很快就提出来了。我坚决不同意。我对邓力群、王忍之说,王蒙不能动。还有《人民日报》社长钱李仁【212】,也是青年团出身。他在《人民日报》比较开明,邓力群也要乘机把他换掉,我也没有同意。薄一波还向我说过,山东省委书记梁步庭【213】,是耀邦的人,同耀邦关系密切。说山东是个大省,要换。我也借些理由没同意动。自然,一个人不动也是不行的。像中宣部长朱厚泽,牵连较大,不得不动。还有组织部的尉健行【214】、公安部的阮崇武【215】。 组织部也好,公安部也好,这些都是老人极为重视,必须由他们熟悉的人掌握才放心的敏感部门。耀邦在任时,他们在公安部、组织部,并不是几位老人完全信任的。耀邦一辞职,对这两个人的议论就多起来。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不作调整。当时我尽可能地给他们做了适当的工作安排。还有江西一位女的书记,她主要是工作不胜任,与反自由化无关。还有内蒙古书记张曙光【216】,因他自己说话不当,耀邦辞职后,他的态度有些反常,引起许多议论,也不能不变动。对这些人处理得都很慎重,而且对他们的工作做了新的安排。

总之,这次反自由化避免了对干部过分伤害和组织上过大的调整,没有重复以往以人划线、上挂下联的做法。

由于采取了以上各种举措——虽然反自由化不能不搞——但总的来说扼制住了邓力群、胡乔木和一些老人力图将反自由化扩大化的企图。但是,借着反自由化而否定改革开放的声音仍在继续。反自由化仍然是当时全国整个传媒和舆论的最强音;改革开放的声音非常非常微弱。站在改革开放第一线的广大干部,仍然处在困难的地位。而十三大几个月后就要召开。在这样的政治气候下,十三大很难开成一个改革开放的大会。所以我当时觉得到了下决心改变这种状况的时候了。

1987 年4月28日,我与邓小平作了一次长谈。向他汇报了几个月反自由化斗争之后,大气候已经起了变化,自由化言论占领舆论阵地的情况也基本改变过来了。而在一些人中间,以左反对改革开放、借反自由化来否定改革开放的论调仍然甚嚣尘上。这种气氛与把十三大开成改革开放大会的要求极不协调,必须从现在起着重宣传改革开放这一面,为十三大的胜利召开作好舆论准备。我的意见得到邓的赞同。他要我好好准备,最近就这个问题讲一次话。

我于1987年5月13日在宣传、理论、新闻、党校干部会议上讲了一次话。由于邓在这一时期先后对外宾讲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中国搞社会主义左的错误是主要 的;只有生产力发展了才能说是真的搞了社会主义等等这样的话,所以,我这次讲话就显得更加有力了,在讨论我的讲话稿的书记处、政治局会议上,我除了对反自 由化当中出现的以左反右企图冲破中央四号文件规定的种种干扰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外,还反复阐述了以下几个观点:

第一,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大的气候已经发生了变化,自由化泛滥的情况已经制止。今后应强调改革开放这一面,十三大必须关成改革开放的会议。从现在起就要为开好十三大做好舆论准备。

第二,这次开展反自由化的斗争,目的是要解决自由化泛滥的问题。泛滥问题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这是个插曲,是由领导上的失误造成的,这不难解决。但泛滥问题解决以后,进一步解决是个长期任务。只能一靠教育,二靠工作,主要靠改革开放。只有经过改革开放,生产力发展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看到了社会主义优越性,受自由化影响才能缩小。从这个意义上说,只有改革开放才能真正达到四个坚持的目的。不搞改革开放,最终也会导致否定四项基本原则。所以不能企图依靠搞几次运动根本解决自由化问题。不能因为发生泛滥问题,就从根本上改变我们主要的是要搞改革开放发展生产力的方向。为了解决自由化泛滥问题,我们一个时期主要排除右的干扰是对的,但从长期从根本方面讲,改革开放的障碍主要来自左的方面。

第三,四项基本原则是我们立国之本,改革开放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总方针、总政策。说四项基本原则是纲,改革开放是个目,其目的是借反自由化否定改革开放,也就是抓住四项基本原则这个我们从来坚持的立国之本,来贬低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的新内容。如果改革开放只是目,只是具体政策,哪里还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所以,既不能以自由化的观点来对待改革开放,也不能以僵化的观点来对待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必须以改革开放的观点去理解四项基本原则,否则只能导致否定改革开放,陷于左的教条主义泥坑。那样,所坚持的也只能是带有空想成分的或苏联式的社会主义,而不可能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第四,提出重视生产力标准的问题。是否有利于发展生产力,是判断社会进步还是倒退的主要标志。尤其是我国还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更应当集中力量发展社会生产力。离开生产力的发展,孤立地谈论生产关系,是一些左的观点能够长期存在的主要原因。对什么是社会主义,多年来附加了许多属性。如苏联所实行的经济模式,实质上是一种战时经济,我们就把它作为社会主义固有属性的计划经济来坚持。在理论研究中,有些把实践证明是有利于解放生产力,促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却把它说成是资本主义的东西。而把一些束缚生产力发展的却说成是社会主义性质的东西。思想理论界这种脱离实际、脱离生活的观点,陈旧的、停滞的、僵化 的观点,至今相当严重,必须进一步解放思想,提倡大胆探索。

我的这篇讲话,受到绝大多数干部的拥护,整个空气在这篇讲话以后发生了有利于改革开放的变化。这也为顺利地起草十三大报告创造了一个好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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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朱厚泽(1931-):贵州织金人。1983年任中共贵州省委书记,1985-1987年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1987年任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1988年任全国总工会副主席。

【195】“拨乱反正”本指扭转乱象,是中共纠正文化大革命错误时的使用的习惯性提法。

【196】王大明(1929-):曾任中宣部常务副部长、政协北京市第八届委员会主席。

【197】王维澄(1929-):浙江桐庐人。1987年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1998年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法律委员会主任委员。

【198】熊复(1915-1995):四川邻水人。曾任中央宣传部副部长、新华社社长;1978-1988年任《红旗》杂志总编辑。

【199】“两个凡是”是华国锋主政时的口号。原句为“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最早出现在1977年2月《人民日报》以及《红旗》杂志。

【200】卢之超(1933-):江苏宝应人。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研究室政治组组长、中共中央宣传部理论局局长。

【201】江流(1922-):山东柄霞人。1977-1987年任中共中央党校科学社会主义教研室主任、教育长、马克思主义研究所所长。

【202】高扬(1909-):1987-1989年任中共中央党校校长,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203】张光年(1913-2002):湖北老河口人。笔名光未然,著名诗人。《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文学评论家。曾任中顾委委员,中国文联党组书记。

【204】刘宾雁(1905-2005):吉林长春人。《人民日报》名记者。其1979-1987年间揭露社会问题的报道和报告文学作品,使他成为1980年代在中国有很大的影响作家及记者。1989年以后作为持不同政见者流亡美国。

【205】张显扬(1936-):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列研究所列宁斯大林研究室主任。1987年反自由化运动中被开除党籍。

【206】吴祖光(1917-2003):江苏常州人。著名剧作家、导演。写有《风雪夜归人》、《武则天》、《凤求凰》、《三打陶三春》以及《闯江湖》等剧目。

【207】王若水(1926-2002):上海市人。曾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理论家。上世纪80年代初,发表一系列关于“社会主义的异化”的文章。是中国当代知名的倡导自由主义思想的学者。

【208】苏绍智(1923-):北京市人。政治理论家;1982-1957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研究所所长。

【209】孙长江(1934-):时任中共中央党校理论研究室副主任。参与了《光明日报》1978年5月11日发表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的修改,也是《解放军报》同一主题的重要社论的作者。

【210】指陈俊生的《在改革、开放中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和鲍彤的《社会主义的幼驹和资本主义的老马》。

【211】王蒙(1934-):河北南皮人。文学家。曾任《人民文学》主编、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共中央委员。1986-1989年任文化部长。

【212】钱李仁(1924-):浙江嘉兴人。1983年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1985-1989年任人民日报社社长。

【213】梁步庭(1921-):山东微山人。曾任中共青海省委书记。1983-1988任中共山东省委书记。

【214】尉健行(1931-):浙江新昌人。1985-1987年任中央组织部部长;1987-1992年任监察部部长、党组书记。

【215】阮崇武(1933-):河北怀安人。1985年任公安部部长。1987年任国家科委副主任。1989年7月任劳动部部长。

【216】张曙光(1922-2002):河北饶阳人。曾任中共河北省委书记兼省长。1986年任中共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兼内蒙古军区党委第一书记;1987年离职任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